劉 征

在新生代女演員中,我最喜歡馬思純。倒不是其他女演員不好,而是馬思純身上具有一種難以自控的野性,以至於隨着她情緒的變幻莫測,連她的體重也忽高忽低。最終,她不可遏制地抑鬱了。如果我們把自然看成是一種好的審美標準,就像羅蘭巴特更喜歡非專業的照片那樣,我們就會喜歡馬思純。

在巴特看起來,大眾攝影代表着作品擁有更多未被意識和未被掌控的東西,以至於在旁人觀看這些照片時,這照片因為毫不修飾就自然擁有價值。這當中既包括好的,也包括壞的。尤其是那些瑕疵,在未來也許成了好的。這誰知道呢?我們人類對於好壞的標準向來都變來變去。無非是時代變化了,標準也在跟着變化。這讓我想起了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安妮·艾爾諾,她因為用質樸的語言談論男女問題而贏得讚美。可是,我忽然就想到,她和所有諾貝爾獎獲得者一樣,寫作這些文字的時候早已過去了許多年。也就是說,在很久之前就成為她愛好的志趣,並不是當前的志趣。她在當前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這件事只能說明她在很久以前就關注的事現在成了大家關注的對象,她因而被證明是具有先見之明的。但這種時代性不是作者刻意追求的,僅僅是文化需求的當前性決定的。具體到當前,一種有關於男性和女性的正當性都需要被證明的互聯網時代,持有客觀立場的艾爾諾就恰逢其時了。

她是如何表達真實的男女呢?她有一部描寫父親的短篇《一個男人的位置》,記錄有這樣一件有些粗俗的事,即上世紀四十年代的鄉村女性,為了方便總是站着尿尿。這種既羞恥又不可宣之於口的事涉及性的禁忌,但被她寫出來了。我們在看的時候,在詫異之餘,會發現這個小小的細節正代表她寫作的所有特點。即,她的紀實性語言,決定於她想要真實記錄那個時代真實發生的一切,她所關注的每個性別也都因此而變得正當。因為作者不偏不倚地介紹了他們。

按照這個叫做自然的標準,投射到當前的社交話題,會帶了新的思考。因為現代人似乎都面臨社交困境。這個困境盧梭在三百年前就遇到過。在《懺悔錄》當中,他發現,當他想要結交一個人或者給某人留下好的印象時,往往就把此人得罪了。因為他沒有奉承對方,而是真實地說出自己對他的認識。沒有人喜歡評判式的被重視。這代表他的缺陷也被展露了。所以,重視本身是不能贏得感情回饋的。只有絕對的欣賞才能贏得愛。這個似曾相識的社交倫理似乎並非僅僅發生在盧梭生活的十七世紀。我們現代人也一樣。人人都希望在別人眼中是完美的。這種完美最好是自然展現出來的,如果不能,有點加工也無妨。可見,在期待被肯定和個人判斷之間向來都存在矛盾,並且,從古至今,它都在破壞我們的人際關係。尤其在互聯網帶來的巨大曝光面前,人性當中的惡都加倍放大地表達了,我們與人交往也就更加謹慎了。可在自然作為倫理標準的情況下,或許我們在交友的時候應當全面而深刻地了解一個人,並寬容地對待對方。因為真正的朋友,正是在被完全了解和認識之後,還願意跟我們做朋友。但第一步,自然是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