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今天看盧梭的《懺悔錄》,有一個部分講他年少的貧困時光。他說:「我因為不確定未來而產生了巨大的危機。」在此之前,他剛剛因為不適應修道院生活被趕了出來。一開始他很興奮,覺得自己重新獲得了自由。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在修道院攢下來的那幾個錢正在迅速地減少,一種對於未來的擔憂感瞬間抓住了他。

看到這一段,我就慨嘆無論任何國家,無論任何時代,在某些事情和情感上,人的變化並不大。具體到這件事,和我們現在的離職心理很像。這或許可以說明我們人類對於自由的期盼向來都在遭遇現實,並最終似乎都屈服於現實。這倒讓我想起精神分析大師拉康。他和盧梭不相同,他是一個物質光明主義者。每逢有病人去向他問詢,他總是試圖激發病人的現實意識,認為這是治療病人最好的方法。在拉康的認知裏,精神病人並非頭腦錯亂。相反,他認為這些病人之所以變得分不清現實和幻想之間的差別,正是他的主體意識太強造成的。他會把一切的想像與他所經歷的一切,以及境遇結合起來,使之融會貫通於自己的性情,並最終服務於自己的慾望。乃至於他根本沒有看到,在他所取用的部分當中哪一些才是真實的存在。

存不存在、如何存在本身確實是一個問題。海德格爾和薩特都曾就此話題展開過卓有成效的討論。而這裏面的一個關鍵點就在於,感知到一個世界的存在和從這個世界上存在的一切事物當中篩選出確實存在的東西,且還要證明這些存在之物是唯一真實的存在這本身很難。在人可把控的意識領域之外,還有潛意識、無意識和未知現實本身,它們或許完全不為人知,或許只分別被不同的人感覺到。所以怎麼可以理直氣壯地說精神病人患病了呢?你怎麼知道他們所感知的東西不存在?

拉康在得出這個結論之後就不再談治癒病人,他只是要讓病人從一種已知、未知和想像組成的意向世界回到簡單的、可見的、大多數人都感知得到的外在世界。而他的治癒率倒也並不比其他精神分析專家的治癒率更低。可見用這樣的觀念去治療精神疾病也不失為一種可取的方法。這讓我想起了最近看過的一部電影《周處除三害》,裏面有一段情節發生在一座世外桃源般的修靈場所,那裏無論聖師和信徒都穿着白色的亞麻衣服,一派恬淡氣象。但最後這裏卻被發現是假的。這位聖師利用了人無法掌控自己命運時引發的恐懼,用騙術謊稱為神跡,來斂取財物。這部電影當中的情況並非杜撰,在世界各地都曾有過各種以修靈名義組織起來的邪教,包括人民聖殿教、天堂之門等,當信眾被解救出來之後,人們發現他們在那個組織當中遭受了各種非人的控制。

拉康不是依靠幻術或使病患成為一個恐怖的謎團來製造威脅感,他也並不以此方式斂財,他的治療之所以是現代意義上的醫學,是秉持了嚴格的對於可見的物質世界的關注。僅就這一點來說,心理學或者精神分析就是科學的。而他們常常因為治療的是精神疾病不是肉體的問題就被認為是一種玄學。拉康的理論和主張,以及他的做法,在觀念上解決了這一點,讓自己成了一位醫生,而不是一個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