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這幾年有一個特別流行的色彩藝術家,叫做趙小黎。她的方法是先在一塊空地上擺好各種花花草草,以及在這些花叢當中豎立一塊畫板,旁邊放上一尊雕像,或立或臥。再然後,她就把整桶整桶的顏料潑在這些物品上。但見剎那之間,油彩就滴落各處,包括藝術家的衣裙和髮絲,就連她的臉頰也成了五顏六色的。行至此時,這作品還不算完成。最重要的,是她在這色彩橫飛的畫板上即刻畫出一張人像來——一個美少女。就像是這個五顏六色的夢境當中,忽然就有了靈魂。

表面上看,這作品最可稱道之處在於它的視覺效果。不過,依我說,這整個過程當中最有啟發的地方是如何與同質性和解。什麼樣的同質化呢?就是油彩。在一個到處流淌着油彩的場景當中,畫筆攜帶的油彩要遇到已經散落各處的顏色。它們就像一種無形同化的力量,隨時準備用它的顏色吸納你。這種同化就成了阻力。在往常,我們總抬舉共鳴,說共鳴可以帶來和諧,並且,是在不言中完成的。但這會兒,就在畫家準備繪畫的當口,它們卻形成了各種不規則的色斑,甚至色彩的重疊還會生出新的色澤,令作畫的難度變得極大因為新的表達必須要小心避開舊的色塊的吞噬才能造出一個型來。這時,繪畫就變得比寫作還難。寫作只需要依靠自己對外在的理解就可以完成,它的要旨儘管依賴於各種素材,或是對素材的描述,但終究是一個視角,一種看法。一個充滿個性的寫作,看不幾時,我們就能夠發現它的作者,而不是它本身。這繪畫卻不同,它非但要以一人之力創造一個世界,而且,還要避免先前潑墨帶來的痕跡。因其都是顏色,就更難忽略先前行為的干擾。不過,畫家終於畫出了一個女生畫像。這少女的臉上,有着夢幻般的迷思。

還有更妙的,這迷思還在蔓延。離開這塊畫板,從整體去看,你會發現這個事先裝點設計好的場景本來有些許呆板和粗糙,淋上的油彩卻讓它們徹底成了一體。之前的空隙此刻都不再是空隙,而成了油彩的過渡,甚至還要棒。油彩沾到各處,令它從一個後來者成為包容者,這裏因而成了色彩的海洋。

假如沒有油彩,我們可能僅僅將這種行為當成有一個行為藝術表演。重點在於它的表演性,而不在於藝術。因為藝術家的表演和作品互相干擾,以至於作品不夠精緻,它比不上任何一副古典時期的油畫,那種油畫是在專心致志的技巧當中完成的。但這個潑墨的行為作為表演也不值得稱道,因為潑墨僅就是一種自然的行為,似乎不涉及技巧。

不過,油彩令這位表演者成了一位真正的藝術家。她先就給了選中的幾種和諧的配色,加上她行為的隨意性、拍攝視頻的唯美性,以及色彩自然流淌的張揚,讓這一切既自然又渾然一體。這是一個少女的世界,擁有少女對於夢幻的嚮往。沒有這些油彩,就不會有這一切的感受,因為面對這一切,你不能不說,好美!行為藝術,就是要令行為的含義和作品的含義一致,這是那些街頭表演者無論如何都不具備的。而對於這一切,我們不用去感謝這個人,而是要去感謝她的選擇。這種素材、這種表現方式、這種畫面呈現的結果,共同成為了一種藝術。它屬於這位愛做夢的女性藝術家。

最棒的就是,它竟然是真正意義上的當代藝術。因為它以視頻和圖片的方式被藝術家記錄下來,從開始到結尾。當代就是一個一切都要求來到聚光燈下的當代,無論是過程還是結果,無一例外。然後,藝術家把這一切又都放上了抖音、微博、YouTube,就像它同樣也進入了美術館。結果是,藝術和流行、行為與作品都混淆在一個整體當中,絲毫不違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