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新年讀到的第一部書是秘魯作家略薩的《酒吧長談》。最初是被這個名字吸引了,以為它是一些哲學閒聊,加上酒,談的話好像也會更鬆弛。不過這顯然是我的錯覺。看完這部書,發現完全不是這樣。

這是一部小人物大背景的傳記。一個富家子在人近中年的時候遇到舊日家中的司機,並邀請他去酒吧喝一杯。兩人因而開始回憶起各種過往,並引出了秘魯一段動盪的歷史。中間有這位少爺如何脫離自己的富裕家庭,那位司機如何娶妻生子,復又喪妻喪子,回歸麻木可悲的單身。總之,這書的故事有點像《閏土》,甚至連要表達的主旨都相同。

不過,它可比《閏土》長多了。裏面有着各種人物,官員、富豪、情婦、奴僕、工人、村民等等等等。他們在一些境遇相遇,又因命運的安排而分開,並發展出各種劇情。不過儘管如此,它依然很簡單。因為看着看着,你會發現它是一個故事。為什麼說是一個故事?那是相對於意識流小說而言的。對於意識流小說來說,並沒有一個像樣的故事。充其量,是作者的思緒遊走不定,以至於我們看到一個人的想法以非連續的方式前進,至於說前進到哪裏?也沒有一個結尾,因為思緒是不肯停下來的,除非你死亡。

《酒吧長談》是一個故事,它就必然很簡單。只要看完了,你就可以把它總結出來。不過,在閱讀的途中,這部小說並不輕鬆。作者對它進行了刻意複雜化的處理。他在講故事時會把事情發生的順序顛倒,經常先給出一個結果,再慢條斯理地追憶那個開端。然後我們才終於恍然大悟。不到最後一刻,你很難知道一個來自於整體的原貌。甚至在回憶時,因為是起源於一次酒吧長談,作者還刻意把兩位人物的對話加諸於每一個他們談及的過往。就好像有一個聲音始終縈繞在一個故事發展的途中。但是卻不是電視那樣輕易就能辨別畫面和旁白,小說裏的故事和回憶都是文字,到底哪一句是故事,哪一句是評論?它們就這樣不加解釋地被混在一起,我們很容易就糊塗了。

可這小說依然不能被稱之為真正的複雜,因為真正的複雜是說不清的。這小說不同,一旦你讀完了,它的一切都解答了。於是,也就一下子明瞭了。作家這樣寫純粹是出於一種信念,因為他是一位結構主義者。所謂結構主義,就是通觀全局的明瞭。任何東西都不可任性胡為。它們都在一個整體當中,相互關聯着。

但倘若井然有序,一目了然,那還有什麼趣兒?結構主義需要懸念,錯綜複雜的線索,打亂的時空維度,以令一種靜態的完整性富於生機。就好像它是一個迷宮,只有從上面看,才知道怎麼走。於是,《酒吧長談》打亂了一切。儘管它有數條粗線條勾勒出的輪廓,圍繞着不同人物的不同命運,每一個人物的軌跡都濃妝重彩。但是他們的人生被各種東西打亂了。中斷就像是音樂的休止符,結構主義的休止符要承擔停止、開始,甚至是中途的作用。因為任何位置都可以成為開端,也可以成為結尾。只要你願意,都不打緊,這僅是一種安排,並不妨礙故事本身。就好像一個故事,你刻意從任何地方開始。故事是不變的。那也就是說,發生了的事不會因講述的順序而發生變化,任何的關聯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這讓結構的客觀性得以被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