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自從不去健身,晚上的時間就都貢獻給了電影。昨晚看的是日本電影《澄沙之味》,認識了女演員樹木希林。確切地說,並不是看了這一部電影才認識她。在此之前,我還看過她主演的《日日是好日》、《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只不過當時只是前兩次的相遇,於是她就和其他演員、場景、情節一併作為新的東西被我接納了。

這一次情況不同。我已經對她主演的電影有了極好的印象,她一出場,我就認出了她。這心情就好像在一堆人當中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此人又和自己共事多年。或者,我們曾在某個場合傾談過。我瞬間就對這部電影產生了熱愛,把它當成了《日日是好日》的延續,想像着馬上要來的情節一定十分真誠、從容不迫。

這一切都是因為樹木希林。她是這個從容不迫的關鍵。有她主演的電影,情節都好像變慢了。因為她會一板一眼地去關注周圍的一切,鏡頭旋即也跟着她的目光停留在她所關注的事物上。所以,當你看到她的時候,你基本上不會在意她現在演的是一個女茶藝師(《日日是好日》),還是某一個寬容的妻子(《有熊本守一在的地方》),或者是一個患有麻風病卻渴望回歸正常生活的美食愛好者(《澄沙之味》)。因為她會讓你看到茶藝、角色的丈夫和她做出來的銅鑼燒豆餡。

她就那樣旁若無人地表演着。這種表演甚至不能再被稱之為一般意義上的本色表演。在本色表演當中還有個演字,既然是演,心裏也就有了觀眾。樹木希林從來不演戲。她甚至願意用失明來換取內心的平靜。而她也從不在家看劇本。每一次,當她表演的時候,她就成了她的角色。這份自我展現很大程度上在於她總是把劇情當成是真的生活,所以就不得不去認真對待。一旦認真起來,你就會發現太多的台詞就顯得十分多餘,必須得去生活才行。於是,她就完全成了街邊的一個普通老太太。然後,近一點,她又是我們的祖母。這讓她的表演無懈可擊。倒不是說她的表演沒有瑕疵,只是大家都接受了她的瑕疵,把她當成了生活本身。

電影真實的效果就從這種帶有一點瑕疵的表演當中被展現了。《追憶似水年華》當中有過類似的情節。某一日,馬塞爾聽到了奧黛特的琴聲,並發現她的演奏「很不怎麼樣。」但隨即他又說:「我們對一部作品最美好的印象時常是得之於笨拙的指頭在走調的鋼琴上彈出的不符要求的音響。」這種真實感將我們整個拉入情境,使假的變成了真的。所有的藝術都期待達到這個效果。可是樹木希林什麼都不做就做到了。有她在的電影本身就是一種生活,所有的瑕疵都成了獨一無二的藝術創作,一切都在不經意之間完成。樹木希林在這種自然展現當中成了瑰寶。甚至同為她,第二次的表演也與第一次的有些不同。因為瑕疵總是在不經意之間到來,又在我們還未感知到它之前離開。這就是真實的魔力。

樹木希林掌握了這個魔力,她在虛構當中尋找真實,當她一旦這樣做了,這虛構就成了真的。所以,她的表演最適合那些表達精神內涵的作品。因為精神的抽象必須要被呈現為物的形式才能夠被我們感知。誰掌握了這個訣竅,誰就是大師。所以,李安、張藝謀是試圖這樣做的人,賈樟柯、北野武、雲溫達斯是這樣的人,趙濤是這樣的人,樹木希林也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