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德國天才紀錄片導演赫爾佐格有部《快樂的人們》,講述隱居在西伯利亞的一個林間小村落。這個村落住着300名居民,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習慣和工具使用都不受外界影響。每年,男人們在河道解凍之後就會划着小船,順江而下去捕魚。捕魚用的小船也是自己造的。工藝很簡單,把兩片木板釘在一起,用火燒,中間就會出現一個狹窄的空間。造型則像一條魚,兩邊窄,中間寬。

更神奇的是,在採集木板的時候,村民完全根據木頭的紋理來劈木頭,所用的工具是一根木刀。行動也不是我們想像的那樣困難。你會發現,只要對準木頭的隙縫,用手一拍,木頭就迎刃而解。而且寬寬的,很平整。

赫爾佐格用這樣一組特寫來展現原始世界的神奇。而整部紀錄片,都是被他詩意化了的。村民們的生活節奏那麼簡單,他們以四季作為分水嶺,臨近冬天設陷阱抓野獸,臨近夏天捕魚。一年的衣食全部來自於對自然規律的尊重。我們很容易就能進入這種節奏。儘管我們沒有從事過這些工作,可它們是一目了然的。你需要學習,可是卻不需要去理解。這個與理性世界的邏輯完全不同。在理性世界當中,你首先需要去理解,而後才能學會生活。

這或許就是赫爾佐格想要在這部紀錄片當中闡釋的——一個簡單的工藝傳承的世界。人在這樣的世界當中會十分單純和平靜。並不是說它的題材是原住民,它就自然會展現出原始生活的魅力。在赫爾佐格幾乎所有的紀錄片當中,他都秉持着某種返璞歸真的觀念。在他的另一部介紹天文學的紀錄片《浩淼的藍色遠方》當中,主旨依然明確。在這部紀錄片當中,我們沒有看到一個被神化的天文學,也沒有紀錄片當中慣常的嚴肅科學家形象。片中的天文學世界雖然經由各種費力的講解,依然顯得十分遙不可及。這其中有一個鏡頭,對準一位天文學家。他端坐椅上,滔滔不絕的講着各種令人費解的外太空推測。然後,他便愈說愈迷茫,隨即陷入沉思。這時,一個蒼蠅飛來,他就機械地用手去趕。這一連串不間斷的長鏡頭看似十分枯燥,可這正是赫爾佐格要表達的。鏡頭下的科學家這樣荒誕,而不是令人尊敬。

都說赫爾佐格具有天分,這樣的表現手法就是他的標誌性的操作之一。他很懂得用現場來展示,並將判斷的權利移交給觀眾。不過,他也並不因此就偽裝紀錄片的純然客觀性。紀錄片當然展現事實,可這事實還包括了赫爾佐格的鮮明態度。既然他已經預先告知了你他的態度就在紀錄片當中,你也就無法指責一部具有感情色彩的紀錄片不真實。恰恰相反,它反倒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真實。而我們正在這種真實當中記住了赫爾佐格。

這幾乎就是一種近乎現象學的態度。把現象展現出來,經由自己的分析,使現象成為可以理解的現象。既然是一種理解,那這通言說就自然只屬於理解者和接受這種理解的人。可赫爾佐格所言說的不僅僅是一種理念。他言說腳踏實地的行動。這行動還要遵循與自然世界的和解原則。如此,他的觀念就具備了一種悖論式的平衡,它是理念的,也是實踐的。因是實踐的,又是人本的。但又不完全人本,因為受限於自然。這或許就是赫爾佐格本人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