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火車因為封閉性的車窗和日益提高的速度逐漸成為效率和目的性的代名詞。前陣子看到一個經常出差的商務人士發了一條視頻,討論她為什麼喜歡乘坐火車而不是飛機。按道理,飛機受到的自然限制更少,可以更快地到達目的地。這位女士卻說她更喜歡乘坐高鐵。因為飛機的延誤,尤其是機場為了使自己變成一個商業綜合體而不是一個旅途的中轉站在做努力,他們的很多規劃人為地增加了旅客的時間成本。譬如,從進入機場到登機口的距離愈來愈遠,或者商舖的種類愈來愈多。

在這位女士的解釋當中,這種設計實際上是為了使旅客花費更長時間呆在機場以便於消費。出於這種意圖,Check in的時間也愈來愈早。高鐵卻不用,隨上隨走。

儘管這樣的比較似乎更加傾向於高鐵,但是這並非在讚揚一個更長的旅程,更不是帶有某種懷舊的情感表達一種旅途的詩意。她通篇的描述,實際上是基於效率最大化和時間成本計算這樣的邏輯。因而,對於高鐵的讚揚是為了說明高鐵比飛機更節省時間,而不是高鐵作為一種地面交通工具,可以更近地接觸到窗外的風景。或者勾起一種穿越原野的暢快感。

這位女士的解釋是否真有其事,我不太確定。但這不重要,因為做此等解釋本身,就是效率至上的工業思維。

甚至於,按照這種理念,地鐵也一樣。儘管它在都市內部,卻也只關注效率和準確度。選擇乘坐地鐵的人,多半都是因為這個交通工具不會堵車,可以按時到達某處。尤其是當你的約會在3點,車程需要45分鐘。你不必擔心巴士或出租車會在途中因為紅燈或人流量而耽擱時間。地鐵是最準確的交通工具。每一條深藏於地下的鐵軌都是專門為了一條路線而存在,它們最大的好處是避免一切延誤的可能。

白先勇曾經在《孽子》裏面提到過一個關於地鐵的故事。一個富家公子因故被父親發配到紐約。每晚,他都會乘坐地鐵穿越整座城市,漫無目的地走哪兒算哪兒。在漂泊當中進入另一種漂泊。這種描述使這位男子顯得格外可憐。小說也進入到一種詩意化當中。可是,這種詩意化的成立,剛好是建立於忽略地鐵的事實。目的地的陌生不是地鐵帶來的,是走下地鐵,看到眼前之物所引發的。那麼,這個交通工具也就只是成為到達目的地的一個工具。

回過頭來想一想,在人類交通發展的歷史上,縮短旅途幾乎是一個趨勢。也就是說,我們在為大規模的遠行而做努力,這就要求移動的不可察覺。可耗時這個最大的缺陷,當它變成一段故事、一種經歷,卻十分的美好。列維施特勞斯在幾十年前隻身前往巴西的時候,他從馬賽港上船,一路漂洋過海。這一趟需要數十天時間。那種旅程甚至變成了一種生活。因為路途遙遠,等閒並不會前往,所以船上的人幾乎是清一色的熟人,都要去到另一個大洲做生意。即便有幾個第一次乘船的人,在牽三掛四的朋友介紹下,也會馬上與其他人熟悉起來。於是每一天,他們就在甲板、餐廳這些的地方結下友誼。《鐵達尼號》如此,方鴻漸的第一段感情也如此。脫離了這段路程,愛情固然還是愛情,卻不再是這一個故事了。或許有時候換一種思維,當我們急急地趕往他地,卻發現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