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一天傍晚,偶然間看到十多年前的意大利電影《燦爛人生》,旋即就被這電影第一幕當中細緻的家庭場景吸引了。牆壁是碎花貼紙的,因為年久,有點斑駁。房間都不大,在逼仄的迴廊邊上。大門也不是常見的單扇門,而是對摺的。這一切,都隨着男主人的活動軌跡一一展現。幾乎不需要字幕的提醒,我們就能知道這是某一個已經過去的年代。那樣陳舊,卻是一種生活。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想起來去看這電影的時長,發現它居然有6個小時之久。然而內容也是浩瀚的,從上世紀六十年代起,故事要延續幾十年。其間,隨着人物的轉場,佛羅倫斯淹水、都靈罷學、失業潮這些歷史事件都先後到來。

對於一個不熟悉意大利歷史的外國人,尤其是面對一段更不熟悉的當代史,恍若單單聽說有這麼一個課程,很多人是不願意去聽的。害怕到了現場,遭遇到一段乾癟的正史,全是年份和雜亂無章的細節。而結果往往真的是這樣,有了這個教訓,下次他對於歷史就更加退避三舍了。

不過現如今,正經八百的講述歷史已經有點成了過去式。大家都試圖借用私人史來講故事。通過某君的遭遇,他在舉手投足之間會自然有一種氣韻,這種氣韻一遇到當時的環境,就發生了化學作用,讓他或融入、或屈服、或反抗,進而生出許多喜怒哀樂來。在這一連串的成長過程當中,他的命運就成了變化着的連續體,讓人不自覺地融入進去了。說到底,這是故事變化激發出的情緒變化。而情緒,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共鳴法門。

雖則在表面上看起來,私人史看似是個故事,實則這個主角充當了時空導遊,在不經意之間,我們已經跟他穿梭於過去和現在。往往在看完這樣的長篇故事之後,我們沒有舒一口氣,說一聲:「終於看完了!」而是心理沉甸甸的,有種悵然若失。《燦爛人生》就有這樣的效果。通過一對兄弟和他們親友的生活,意大利就在我們眼前。從大都市到小村莊,不需要刻意介紹,連同主人公的遭遇,我們也會記住。

順理成章地,這類作品也是文藝界的寵兒。當我們想到《長恨歌》,不是想到了一個叫做王琦瑤的女人的一生,而是一段海上時光。或者,憶及路遙、陳忠實和阿來,眼裏也是一個黃土高坡上的神仙人生,或者是那個已經忘記了名字的西藏土司時代。即便是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莫言,也是在將他心目中的高密還原出來。或許有人說莫言的文字是魔幻現實,但實則這種文風裏有一地的風土人情和歷史變遷,於是故事才成了言之有物的故事。

不過即便是私人史,也有可能講壞的。有一種堆砌式的鋪陳就在此例。比如《從前,有個荷里活》裏面雖說有兩個主角,但他們只能算是個純粹的串場,其他那些走馬燈似的荷里活明星才是整個故事要介紹的。他們出現在不同的場景裏,佔據了整個故事的大量篇幅,讓主人公成了擺設。對於熟知美國娛樂史的人來說,看這部電影相當過癮,就好像重拾了往日的時光。但它的封閉也將其他人擋在了外面。說到底,這種作品是不交代背景的,它只是一個個典故,需要被人講出來整個故事,才會顯得妙趣橫生。既然如此,私人史就當仁不讓地成了歷史和文化最佳的代言人,它既未讓人擋住背景,更沒讓背景淹沒了人。這,實在是與我們的經歷重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