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將英尼斯叫做宗師,當然首先是因為他為當前最流行的學科媒介學的成功奠定了一個基礎。一想到這會兒媒介技術對整個社會所產生的巨大影響,這位很早就意識到媒介,並有意識地從媒介的角度去重新梳理書寫與口述歷史的經濟史學家、傳播學家就讓人倍感偉大。更何況麥克盧漢愈來愈響亮的名頭也令人不得不對他所尊敬的人大為敬佩。這讓我想起了那位哥特風格的導演添布頓,他將自己所獲的榮譽都獻給他所崇拜的前輩導演艾德伍德,還專門為他製作了一部同名紀錄片,以表達他對於艾德伍德這樣的B級片導演的讚美,這些導演的作品當中都蘊含着對普世精神的探索和注定失敗的悲劇,添布頓讚美這一切。

麥克盧漢也一樣,他說他之所著完全沒有超出英尼斯所劃定的範疇,並且,他的著作僅僅是對英尼斯著作做出註釋和總結罷了。這句話倒也並非過度謙虛,在英尼斯浩瀚的歷史演變體系研究當中,將有關於具有決定作用的媒介的部分摘出來確實是麥克盧漢所做的工作。這使我們不得不敬佩英尼斯知識領域的寬廣。

然而,作為一個開山祖師,英尼斯還表現出了十足的宗師派頭。他的寫作,並不像哲學那樣的邏輯嚴密,大量的斷語以斷裂的方式不斷重新開啟各種新的話題。在一個很小的篇幅,就有無數個斷語,而解釋卻只寥寥幾句話。最典型的莫過於那一部《傳播的偏向》。這就讓他的著作成為類似於《理想國》或者《論語》這樣的格言錄。儘管他的著作並沒有完全像這兩本書那樣僅由各種短句組成,他在一個叫做格言的斷語之後,加上了一連串叫做史實的解釋素材。可這些素材也是他高度凝練後得出的一些印象。以至於對於這些歷史並不了解或者了解不夠的人看來,它們像潮水般湧來,那些朝代的名稱,帝國皇帝的名字、宗教派別,如此頻繁地出現在一個十分簡短的敘述當中,並要充當起一個證據,以證明歷史的推進既是自然的,又是人運用某種叫做媒介的方式延續下來的。

無論如何,這些解釋倘若要作為一種明白無誤是不足夠的。或者說它們的出現無法僅僅通過這一本書就完全得到解決,它需要互文性的印證。然而,這種浩如煙海般的知識以及毫不猶豫理直氣壯的斷語架勢無一不是宗師所應具備的素養。他所留出來的空白處、間隙,都給了無數闡釋以容身之所。麥克盧漢就是這巨大神龕下的第一位信徒。

不過,要成為一代宗師,在利用知識和斷語所組建的一套知識體系當中,最關鍵的東西乃是真理。英尼斯沒有去詳細的闡釋每一個步驟當中的每一個細節,他只描述轉折點。可當你果真認真地去查找資料,去按照這條線索向深處追尋,你會發現英尼斯所給出的斷語如此正確,而各種簡練的斷語之間,無論如何對應,它們居然都是一個可以相互印證的整體。有什麼比一種建立在脈絡和斷語之上的真理更讓人信服的呢?因為這位宗師謙遜而高傲地掩蓋了他的努力,只把一個可驗證的結果擺在讀者面前。他因為這種神秘、專斷且經得起琢磨而奠定了一個宗派。這個宗派的名字叫做媒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