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華

在深圳,可以發呆的去處很多,而我獨喜歡市民中心廣場。市政府、市民中心、市圖書館、音樂廳以及深圳書城等眾多建築半圍半隔出來的一塊巨大空間,需遙望才能望到邊。偌大地盤,在寸土寸金的深圳堪稱奢侈。它就像深圳的心臟,安臥於此,一張一弛,一呼一吸都反映着城市的脈動。

2012年1月1日,我在市民廣場上度過了自己到深圳後的第一個元旦。妻子和孩子還沒來,只有我自己,百無聊賴。那天上午,我乘公共汽車來到深圳書城,在裏面整整逛了3個小時,幾乎走馬觀花地把各個售書廳都翻了個遍。我還到心儀已久的「尚書吧」裏去買了幾本舊書,然後背着雙肩包溜達到市民廣場上。我坐在長椅上,看着熙熙攘攘的陌生面孔們,心裏突然湧起莫名的感受。那種感覺很難描述,如果借用一下戴望舒的詩句,大概就是「我裝飾了別人的相機,別人裝飾了我的眼睛」。其間我還接到家鄉一個朋友的電話。他正在和一幫老友喝酒,談到了我,於是打電話問候一下。我說我一個人在廣場上看風景。他說那有什麼意思,看來你真的很孤獨。我說,這對我其實是難得的清閒。我非常享受它。工作的勞碌和漂泊的落寞,讓心靈粗糙了很多。此時此刻,我在慢慢地修復它。

從那之後,我多次到市民中心的廣場上去發呆。

我喜歡廣場上的綠。各種各樣的樹散漫地分布着,散漫地綠着,一年四季都那個樣子,從來沒有改變過。廣場上人來人往,卻不嘈雜,那些綠消解了他們的聲音,包圍和弱化了他們的身影,讓一切都變得祥和可親,這時候若坐在綠茵下端一杯鮮榨甘蔗汁慢悠悠地品咂,簡直愜意得要死。

抬頭望,四周的圖書館、音樂廳和書城門楣都不高,平視即可。其實裏面別有洞天,內容豐富,面積很大。這是一種低姿態,讓人感不到壓抑。內地不少圖書館的門楣或者匾額都放置於讀者抬眼甚至低頭即可看到的地方。我原先生活過的長春市,省圖書館和市圖書館均如此。但也有相反的。我很討厭那種需仰望才見的衙門式牌匾,他們下意識地將受眾置於自己的胯下,以此拉開彼此距離。

我還喜歡市民廣場上的攤位。這些年曾到過內地很多城市,各地的廣場大同小異,基本上都是閒逛拍照的人。其實有什麼可拍的呢,除了人還是人,最多有幾個賣礦泉水的老太太,估計還是交了高額入場費才得以倖存的。愈是大城市愈是嚴禁「亂擺賣」。從所謂市容和整齊的角度講,這樣做肯定有其道理,但既然在廣場上逛,總得逛點什麼,如果僅僅是散個步,還是感覺少了點東西。看電影《羅馬假日》,廣場上的賣花老頭送給公主一朵花,連人帶廣場一下子都顯得柔軟起來。當然廣場不能成為菜市場,賣什麼不賣什麼還得有個選擇。市民廣場上的攤位,基本都是舊書、書畫等之類,多多少少跟文化有關,你可以將其看做圖書館、書城、音樂廳的外延,也是這些高雅文化接地氣的一種民間表述方式。擺賣的內容自然魚龍混雜,不要指望他們能真正傳播多少「文化」,給購買者帶來多麼實際的幫助。我想,有這種姿態就足夠了,量變早晚引起質變。況且,這些攤位的存在並沒讓市民廣場顯得雜亂,反而平添了濃濃的人氣和人情味。我偶爾也會去翻一翻,若淘到一兩樣(本)自己喜歡的東西,則成意外之喜。中午的時候,最好能偶遇一兩個熟人,然後相約去吃飯,喝杯茶,談談風花雪月。這樣的熟人不必太多,兩三個即可。偶遇而不是常常遇到,這樣才有珍惜的理由。

甚至,我經常在市民廣場上看到賣唱的人,他們有老有少,有的是謀生,有的則是特意把作品拿來接受陌生人的檢驗。我對他們的音樂理解並不深,但我希望將來從他們中間走出一兩個音樂家。這樣,當他們回憶往事時,市民廣場就成了不可抹掉的溫暖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