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佳佳

我對於桃花的情緒是複雜的,在家鄉,父親曾經栽種過兩棵桃樹,靠井邊的桃樹蓬蓬勃勃地長開來,一天比一天高,一年比一年大。而另一棵桃樹因為那棵枝繁葉茂的榆樹遮住了光,沒長起來。

井邊的桃樹在次年開出了桃花,想來,那應該是我第一次看到桃花,五六片粉紅的葉片,黃色的芯,閒散地開在小桃樹上。我忍不住掰了一截開着桃花的枝幹,帶進家中,放在一個盛了水的酒瓶裏,水裏加了少量的鹽。我等着桃花一日日就這樣開着,遲一些凋謝,慢一點落下。每日裏,我在桃花清香的氣息中醒來,又在桃花微微的笑意裏睡去。夜裏,無論有沒有夢,都是歡欣快慰的,彷彿含了蜜。這枝桃花足足與我相伴了有半個月的時間,我看它時,它雖靜然不語,卻是笑意盈盈。它看我時,總是脈脈含情,溫婉可人

這株桃樹在3年後,結出了桃子,毛茸茸的,小小的,與大一點的石子和土疙瘩差不多大,卻尤其甜。就因為口感好、離井沿太近,每一年還未等到桃子長大、泛紅,樹上的桃子就被東摘一個、西摘一個,所剩幾個,也不需等到幾日,一群孩子就風一樣襲來,在桃樹下嘰嘰喳喳,幾雙眼睛交錯着像一張捕捉獵物的網,在桃樹的葉子裏梭巡。直到確認再也找不到一個桃子,才風一樣颳走。

當然,這陣風也會提前颳過,那就是我和家人的出現,還沒等到我們反應過來,就聽「嘩」,幾個人影從桃樹下一閃,呼啦啦轉瞬間沒有蹤跡。只留下幾聲笑,如銀鈴般串在一起,前前後後、起起伏伏着。那一年,我大概八九歲,家裏養的一條狗由我命名,我驕傲地喚牠作「霹靂」,我因此也把這隻狗與我的喜怒哀樂牽繫在一起,我與霹靂形影不離。

至今我都不能清晰地表達那種黏膩的情感是怎樣開始,又是怎樣結束的。或許更多的時候,我是在極力逃避,對一隻狗的懷念總是缺乏某些事件的支撐,牠的跳躍以及牠的匍匐,都是一隻狗該有的伎倆,除此之外我便找不出牠的特別處。但卻是因為牠的消逝,多年裏,我都不曾再接觸狗,與狗成了陌路。

那是個桃花盛開的日子,井旁的桃樹,開滿了花,像一個龐大的花籃。午後,陽光燦爛,河岸邊,我追逐着霹靂,並一次次用手抄起水潑灑在狗身上。狗不急不吼,只是搖頭擺尾,上躥下跳地沿河沿向前蹦跳着,偶爾牠還回頭望我,呲牙咧嘴地笑。而就在那時,我聽到母親的呼喚,至此我失去了那條叫霹靂的我的狗。那時候鄉村裏有各種各樣走村串戶走買賣的人,收購狗便是其中的一種。一條狗20塊錢的收入,對於當時來說,實在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儘管因此也撕裂了一個孩子對於一條狗的夢想與憧憬。

下一年,姐姐擔任了餵養另一隻狗的任務,我卻總是離狗遠遠的。不知為什麼,狗並沒有長大就夭折了,姐姐把牠埋在了桃樹下。那時候恰巧也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美麗季節,迷迷糊糊中,我看見姐姐握着鍬把,用力地向桃樹根挖去,身體忽高忽低,兩頰緋紅,與盛開的桃花交相呼應,人面桃花。

如此美妙的場景,並沒有打動我的心。我看着,轉身去了鍋屋。我總也提不起對那一樹桃花的精氣神,反而自此後對那棵桃樹上結的桃子也失了興趣,再也不曾動過。那些桃子,讓我有一種莫名的悵惘,它會提醒我想起很多往事,關於狗,也關於一段年少時光。如今家鄉的老屋已易主,那口井和那棵桃樹都還在,我偶爾從村莊前的馬路上經過,會不自覺地偷偷看看它們。

此刻桃花正在盛況空前地開放着,每次與桃花對視,或者走進桃花叢中,總讓我有種似曾相識,與故人相遇的感覺,我甚至覺得,我的前世與一朵桃花一定存着某種淵源,要不怎麼會如此接近和相似。

立在自己的枝頭,不管枝頭高矮,枝幹粗細,只要溫度適宜,在適合的季節,自然開放,自由生長。至於,蝴蝶、蜜蜂,只是傳說而已。就讓花自盛開水自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