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口述史之前,我對鄭國漢校長的人生軌跡幾乎一無所知,倒是對他的有些作為有不解之處。透過口述史的訪問、考證和撰寫,我才開始走入鄭校長的世界,了解嶺南大學,還有香港最近十年所走過的路。

2019年8月下旬,我入職嶺南大學時,修例風波已經進行得暴戾恣睢。因為嶺大偏處屯門一隅,工作面試亦在網上進行,本人一直未曾踏足。正式入職前夕,出於好奇,特意舉家探訪嶺大校園,倒是吃驚不小。只見校門入口處的布告欄及牆上,貼滿了各種攻擊性的標語口號。本人剛完成博士後來港,對當時發生的一系列政治事件的來龍去脈所知有限,更不知此種語言暴力因何而起。但入眼的情景卻讓我頗為失望,這就是我即將要加入的大學嗎?

8月29日的入職培訓上,我第一次見到鄭國漢校長。他鼓勵新進教師要努力工作,認真教學。他說自己在香港中文大學讀書時,因為一位老師愛好教學,循循善誘,激發了他的讀書熱忱,才有他的今日。

此番發言,無疑給我留下了印象,但當時也只當是應景之語。做了口述史,才知道大學時代確實有一位來自老師成為鄭校長一生中的貴人,讓他因此重燃對經濟學的熱情,走出了厭學情緒。當年我聽到的,不是客套話,而是校長的肺腑之言。

其後香港的政治風波愈演愈烈,我的教學也遭遇困難,部分學生無心向學,校園裏瀰漫着緊張氣氛,一些黑衣人在校園裏穿梭,口號聲令人心驚膽戰。而為了學生的安全,該學期最終以停課收場。

我注意到,這段時間鄭校長頻繁地出現在飯堂,主動與員工或老師交談。作為校長,處在風暴眼中,我相信他必須面對各方的壓力,一定常有進退維谷的時候,口述史對鄭校長如何處理也會有詳細的描述。

2020年6月30日香港國安法實施後,校園迅速回復平靜,大家亦有討論大學學術自由的議題。有一次在飯堂偶遇鄭校長,他特別移步到一張坐着幾位內地生的飯桌上,用普通話跟其交談。我趁機過去向鄭校長請教,在香港國安法教授中國近代史有何要注意,他的回答讓我認識到,校長努力在香港國安法許可的範圍內,維護學術自由之最大化。我還跟他請教了其他相關的問題,儘管有些觀點我並不同意,並與他有些爭論,但他不曾居高臨下,願意坦誠交流的態度,讓我感激。

給鄭校長做口述史,並非我的想法,而是由嶺南大學環境史和經濟發展研究中心主任劉光臨教授和助理主任張雷教授提議。因為我是中心的特聘研究員,且剛完成「香港左派子弟口述訪談計劃」,有做口述史的經驗,於是該項目由我負責執行。

從2022年11月28日開始,我們三人對校長進行了四次長時間的訪談,之後由我整理錄音、考證事實,再撰寫成文。每一篇初稿完成後,鄭校長都會在百忙之中抽時間修改、訂正。跟鄭校長的合作非常愉快,約好的訪談,他從不遲到早退。他有問必答,態度誠懇。我每次寄給他的電子郵件,他總能及時回覆,有時在深夜,有時在旅行中。對於這份口述史,鄭校長非常認真對待,反覆修改,一稿、二稿、三稿,一個細節都不放過。

鄭校長的口述史既是個人的自傳,亦是一份時代的紀錄。孔子曾說,「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徵之矣」,其中的「獻」便是指「老人」,即老人講述的故事亦為歷史的重要根據,可補充文字材料的不足。鄭校長的口述史無疑是有史料價值的。

◆ 毛升(樹仁大學歷史學系助理教授)

(上文內容呼應筆者所著《港人自講:鄭國漢口述自傳》,該書即將由香港三聯書店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