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金庸在觀看江蘇省昆劇院演出後,與學者鄭培凱(左一)與昆曲演員孔愛萍(右一)合影。
◆周龍
◆孔愛萍
◆楊陽

《笑傲江湖》的影視改編版本繁多,你可曾看過令狐冲在實驗戲曲的舞台上舞出獨孤九劍?進念·二十面體將於5月17日至6月9日帶來《戲曲金庸‧笑傲江湖》,以賀金庸百年誕辰。數個新編折子戲請來一眾內地及本地大師級藝術家,糅合南音、廣東大戲、京劇、昆曲等各種元素,更加入進念拿手的藝術科技(Arts Tech) 裝置,重構金庸的江湖世界。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進念‧二十面體及受訪者提供

〈獨孤九劍〉 文字「站」起來

思過崖上的令狐冲如何在迷茫中澄明心境,了悟絕世武功?著名京劇藝術家周龍編導折子戲〈獨孤九劍〉,展現這一《笑傲江湖》中的經典場口。

金庸筆下的江湖,充滿了刀光劍影,也盡顯俠骨柔腸。周龍說,這樣的文學世界,要想展現其畫面感和情境感,戲曲非常契合;更別提,一身功夫的戲曲演員正能淋漓盡致地展現高強武藝。「我認為在舞台上,不是光把文字讀出來就行,很多的武俠精神,是意會,無法言傳。京昆為代表的戲曲有着深厚底蘊,本身就是注重寫意的意象的表達。戲曲舞台藉助金庸小說的內涵、精神與情境,可以彰顯自身的魅力,同時,戲曲的表演特徵也會彰顯武俠的內涵精神。這是最好的契合,能碰撞出火花。」

但文學和舞台是兩碼事,周龍形容,文學是「躺着的文字」,是靜止的,舞台劇本則需要讓文字「站起來,動起來,跳起來,蕩起來。」這其間的轉換有一定難度,是對創作者功力的挑戰。

「哪怕是文學原句的展現,也要考慮到文字的語音、韻律與節奏等等。」周龍說,「而當要從情節延展到思想的時候,簡單說兩句話就不夠了,尤其由戲曲來表達時,最能抒發情感的,就是通過唱,最有感染力。我希望既讓大家看到令狐冲,也展現戲曲唱唸做打的魅力。整個演出,有技,要驚人;有情,要感人。」

〈獨孤九劍〉一折選用了武生來演繹英俊瀟灑、武藝高強的令狐冲,乍一看來十分「順理成章」,然而周龍的想法並未簡單局限在行當的展現中。「舞台劇的實驗探索,尤其是進念的戲曲創作,是意在探索戲曲的前沿和舞台的前沿。」他說,「我不帶有固定行當的觀念。之所以用武生,是因為令狐冲有其社會屬性,一對應京昆,覺得武生最合適。但所謂行當是傳統戲曲觀念的界定,其實我在創作新角色時,看重的不是某種行當,而是人物和演員本身。可能這個人物比較貼近武生,但其實如果一個演員具備了唱唸做打的條件和功力,就可以勝任。反過來想,如果我們這個戲只是面壁思過這一段,沒有後面的領悟劍法,那是不是老生也可以完成呢?完全可以通過唱唸來表達內心的跌宕與起伏。」周龍說,每每談到行當,大家都有先入為主的想像,武生好像是最貼近令狐冲的一條路徑,但他的創作並不會以此為邊界,反而會糅合各種元素來自由展開,「最後他是老生、小生,甚至花臉,都可以。」

「現在排的一定不是『京劇』!」周龍笑道,「但可以用很多戲曲元素,也用了戲曲的演員。劇中有戲曲唱唸做打的功法,糅合了京昆的表現手段,用了昆曲的曲牌與吟唱來展現仙風道骨、風流肆意的意境……用非常自由的藝術形式,非常自由地去表達。」

〈東方不敗〉男調唱出【懶畫眉】

著名昆曲藝術家孔愛萍扮相秀麗、氣質優雅,平時擅長閨門旦的她,這次要挑戰以「生變旦」來大膽演繹東方不敗。「東方不敗太有爭議了,這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我一開始便一口答應。等到本子拿到後又有點興奮不起來,有點膽怯的感覺。創作的過程中,有時興奮有時焦慮有時失眠,千頭萬緒,把自己無數的想法堆在了面前,既興奮又為難。」說起創作的緣起與過程,孔愛萍笑言簡直是「五味雜陳」。

關於東方不敗的影視作品很多,該如何用戲曲來呈現這一觀眾十分熟悉的小說人物?「熒幕上的節奏對觀眾來說是舒服的,舞台的節奏則沒有影視那麼快入人心。考慮到這個人物是旦與生之間,我就思考一個問題:我要捕捉的點在哪裏?」

從音樂上着手,孔愛萍反其道而行,選用了最為傳統的昆曲曲牌——《玉簪記》中的【懶畫眉】套曲。「大家覺得武俠小說,可以用大武生的曲牌,北曲,高亢豪放。我反而用了書卷氣很濃的曲調,演唱時又不能太書卷氣,因為東方不敗身處權勢之爭的得失之間。我更用了男生的【懶畫眉】的調,男生的調和女生的調在音區上很不同,我唱來是不舒服的,但恰恰就要這不舒服的狀態,甚至有點『破』的感覺。這種不完美的狀態,恰恰是東方不敗的狀態。」孔愛萍說,完美會讓人物顯得圓潤,東方不敗不擇手段奪取地位,又自宮練功,他深陷江湖瑣碎之中。從聲音上,便要「顯得他時刻疲勞掙扎。」

在演繹上,孔愛萍認為要將戲曲的元素與當代感相融合,打破觀眾的想像框框與觀看角度。「戲曲人走得太狹隘的話會只局限於功法。」她說,「戲曲其實是淵博的能量,要用它來形成一個新的東西,首先要個體內心足夠強大。比如我可以用動靜節奏的變化,以及四功五法去捕捉,但不能多,如果多了戲曲程式,那就是堆積,如同味精加多了食物肯定不好吃。什麼樣的食材加什麼樣的調料,這是演藝工作者的功課。」

令狐冲也〈夜奔〉

〈夜奔〉一折,是昆曲中的經典劇目,豹子頭林沖受高俅迫害後,亡命水泊梁山。這一次,在昆曲藝術家柯軍與楊陽的操刀創作下,令狐冲也踏上了夜奔的旅程。

「林沖和令狐冲都是離經叛道的人。」楊陽說,「林沖迫於無奈,走向了理想和人生的反面;令狐冲也是,與養大自己的師傅形成矛盾。不同的是,林沖背負的是理想,他到死都割捨不下妻子與家庭,沒有放掉內心的執念;令狐冲則比較瀟灑,最後就是『笑傲江湖』了。」

在楊陽看來,在已經融入昆曲人血肉的〈夜奔〉中去摸索塑造一個新的令狐冲,是尤其有趣的嘗試。他認為戲曲有自身的獨特性,對人物的塑造建基於四功五法、手眼身法步等基本功。戲曲演繹的優勢則在於其寫意性與劇場性,在空的空間中戲曲演員憑藉綜合性的表演能力從唱到演到武全方位展現人物。〈夜奔〉中,令狐冲孤身上路,正經歷人生中的轉折性瞬間。從最初被師傅鄙棄的頹喪,到開始自我重塑之途。「奔向了自己心目中的江湖道義和自己的人生。」整個演出要求豐富層次的展現,楊陽覺得最難拿捏的,是既要參考昆曲的演繹方式,卻又「不能變成傳統昆曲的雙胞胎」,「藝術在於實驗和創新,步子可以大一點。」他說。

由2007年楊陽便開始與進念合作,第一個作品是進念藝術總監榮念曾「實驗中國傳統三部曲」之終曲《夜奔》。他笑言剛開始時,看了榮念曾的另一實驗作品《荒山淚》,「看了十幾遍,不知道他們在幹嘛。我們從小的教育就是一招一式,圍繞『戲』在練習。當沒有一個『戲』在舞台上,而是去解構和重塑,就變成了另一種舞台形式。看不懂,可以說是腦子宕機了。」後來開始排練,榮念曾會不斷追問他,「為什麼要重複這個動作,這個動作從哪裏來?追根溯源地去問你,讓你不是盲目地學習。到了《夜奔》的後期,我有點清楚了,榮老師說,我們要走出這個框框,去解構身上的動作,解構到後來便也知道為什麼要去解構,我對戲有了很多新的理解。所以後來演《夜奔》時,我沒有一場是一模一樣的。」

這次獨挑大樑再演〈夜奔〉(老師柯軍以聲音與影像的方式出現),更要從中生出新的角色,其過程也許就如同楊陽對進念實驗作品的描述一般,「可以天馬行空,可以『沒有規矩』,可以突破框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