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絲

居住在城市裏的人,都搬過家,次數和頻率因人而異。除了城市化進程導致的遷移,現代生活流動性增大,許多人是工作在哪裏,就生活在哪裏,漂泊在外,居處不可能一次到位,須經過多次調適,才算是暫時落下了腳,有了一個叫做「家」的地方。其後又經歷結婚、跳槽、有了小孩須拓展空間換大房子,或遇到供職的企業重組瘦身、減薪裁員,外派人員是最容易被動刀的對象,職務和薪水的改變,都很容易導致搬家。

我記不清到現在已搬了幾次家,幾十年裏,我住過位於市中心區域的公寓,住過周邊全是菜地的城郊,住過集體宿舍,還一度淪落到寄住單位的值班室。20多年前我搬到所居的小區時,心想這大概是最後一次搬家了,如無意外,我將會在這裏度過餘生。然而正如一句網絡流行語:「不出意外,意外還是發生了。」我又一次遇到了拆遷。為了等候回遷的房子,我只能在外面另覓臨時居處,這也意味着,我還須至少經歷一次搬家。

搬家有多折騰,很難用簡單幾句話概括清楚。除了須提前找好地方,進行必要的整修塗刷,以符合居住需求,還要收拾打包,一件件分離出有用和該丟棄的物品。過去沒有搬家公司,都是請親友、同學前來幫手,由於不專業,常會有許多預想不到的情況發生,家主則須在新居備下一桌酒菜,酬謝前來幫忙的人。那種勞心勞神,搬一次家下來,會讓人思之生畏。此外,搬家也意味着須脫離熟悉的環境,捨棄與街坊鄰里長久建立起來的互助情誼,去到一個陌生環境重新來過。這些「軟硬件」方面帶來的麻煩,都會給人的身心造成不小的困擾。

幸運的是,我經歷的搬家都是在同城之間進行,沒有涉及跨城、跨國的更大麻煩。一個朋友前些年遷居國外,連家裏喝茶的原木枱子都託運了過去。據他說,那張近噸重的原木茶台,須七八個壯漢工人齊心協力,才搬上了新居的二樓,除了應付的託運費和搬運費,還另付了一筆不菲的小費。

我少年時讀王勃的《滕王閣序》,經常想,將來有一天我要走得遠遠的,「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身邊沒有一個認識的人,那才是人生。可是直到今天,我仍然走不出生活的城市。

如今由搬家再次想到這個問題,我也就明白了過去的傳統文化為何不鼓勵人們遠走。美國生物人類學家海倫·費舍爾描述農業時代的人被土地和家庭羈絆:「身上拴着一噸小麥,你能去哪呢?」畢竟在熟悉的環境裏更為安逸,是看得見的事實。同時也明白了那些能夠從容面對搬家繁瑣的人,為何有着更佳的韌性品質——就是良好的韌性支撐這些人走出去嘗試不同的人生,坦然面對「盡是他鄉之客」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