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崇文門一切如舊。明城牆遺址公園的梅花還未開，吃過的和愛吃的館子都還在。去年跑步路過偶然瞥見的喜鵲窩，也還四仰八叉支棱在白楊樹向陽的枝丫上。風不凌冽，天微微藍，便宜坊的招牌紋絲不動，天壇南門的涮肉，還是一座難求。酒店早餐的餛飩湯裏添了紫菜蝦米，賣酸辣粉的大姐不記得我的樣子了，佐粉的燒餅和酸豆角，味道醇厚。

驚蟄當日，未聞春雷，細雨碎雪倒是濕了路人春衫。後海的柳條還沒有度上鵝黃，隔着護城河眺望故宮角樓的打算，還沒有去實現。北海公園的白塔，戲水清波的鴛鴦，簷角橫逸而出的一枝杏花，都停留在手機的相冊裏。

去年今日的提醒功能，具象化了歲歲年年花相似年年歲歲人不同。去年感嘆成如容易卻艱辛的人已經作古，今年的我們還在字裏行間裏尋尋覓覓。

步履匆匆，語速匆匆，不緊不慢的節奏仍是奢求。在奔波裏逐流，在催促裏焦慮，在患得患失的長夜裏不能安枕。

共商國是的代表委員們，帶着讓這個國家愈來愈好的議案提案，從四面八方御風而來，每一項言之有物的建議都值得被認真討論，每一組寫在政府工作報告中的數據，都跟億萬人的生計息息相關。變亂交織的世界，福禍難料的未來，個人的家和眾人的國，都在拚盡全力想要渡過眼前的難關。波瀾壯闊裏有驚濤駭浪，也有安然無恙和小確幸。歷史的起起伏伏，並沒有多少新意。信心和義無反顧的勇氣，才是無往不利的通行證。

在大勢面前，變與不變，相容共生。在個人的體驗裏，哀怨的喜悅的，傷感的憤怒的，悲傷的慶幸的，無奈的無感的，短暫易逝，卻能刻骨銘心。

重逢一位老友，數年不見，竟已垂垂老矣。細碎的皺紋，沾霜覆雪的眉眼鬢角，和滿街灰撲撲的樹一樣，了無意趣。所幸，積年的情誼厚重，在一粥一飯一茶一飲間，重新開啟了濃郁封口。這些年的驟然變化和生老病死，都消解在人之常情，無常常的感嘆裏。人終究還是要被看似毫無章法的命運所支配和撥弄。大起大落裏有肝腸寸斷，也有欣喜若狂。波瀾不驚裏有風雨突變，也有琴瑟在御。沒有可以復刻的人生，只有百感交集之後的五味雜陳。

走出熟悉的咖啡館，我們在轉彎的路口道別。告別的話重複了一遍又一遍，各自安好的叮囑重複了一次又一次，街邊的霓虹閃爍了一圈又一圈。我們終究還是一個狠心扭頭遠去，一個不忍駐足目送。舌尖上的苦澀還在回甘，朋友漸行漸遠的背影，漾出的酸楚瞬間濕潤了我的眼簾。衰老緩慢結愁腸，草木淒淒又吐綠。頭緒很多，一樣一樣梳理，風吹雲動，一綹一綹擺在天空，清清爽爽的，像是情緒穩定的腦回路。

3月的北京，春寒料峭，總能讓人讀出這許多的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