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真正的年味,是從踏上回家路,到年夜飯起筷的這一段時間裏。歸途路上,同車或同機艙的人,即便彼此並不作交談,疲憊遮擋不住的期盼雀躍,還是會從每一張看似平靜的面孔散發出來。回到家中,和久違的家人相約肩並肩,去採買年貨,探訪親朋友鄰,在手機屏幕上互推實用鏈接,在貼春聯的間隙交換八卦,在廚房的濃油赤醬裏蒸煮煎炸炒,一種過年專屬的親暱和柔軟,猶如鞭炮響過之後升騰的氣息,開始見縫插針式的瀰漫累積,並漸趨濃郁。直待年夜飯上桌,電視機打開,過年的氛圍終於烘托到最高點,濃到化不開。幸福本就是一段讓人無限接近始終無法絕對抵達的旅程。回家過年,對於常年奔波在外的普通人而言,也算得上是一件可以自己做主的幸福事。

已經記不太清有多久沒有回家過年了,至少得有10年以上。不是嫌年味淡,也不是怕社交,就是怕麻煩。怕自己受麻煩,也怕添麻煩給他人。要回家過年,就得把自己手上的工作,推一些給不回家過年的同事分擔。得把種植的一大片心愛植物,交接給同城不回家的朋友照看。得跟那些特別想回家的人,去搶飛機票高鐵票。還得麻煩家人和親戚朋友結伴接送。要勞心勞力給每個人準備禮物,要想着跟遇到的每個人說些什麼,有時候還要應付一些不期而遇的被安排。要不至於太生疏,也不至於界限太模糊。要不違背堅持的處世之道,也不至於令他人心生不悅。想想放假的日子,可以放下工作,放空情緒,施施然安樂幾日,卻還要全副武裝去應考一輪人情世故,於是早早打了退堂鼓。

朋友說,添福添壽添麻煩,如果怕麻煩當初就不要認識了。家人說也不用說,樸實直接的用各種吃食和無微不至的周到,盡力消除一切的不適與隔閡。氤氳在年節的飯菜香味裏,浸泡在每個人竭力呈現出的美好裏,以及時不時會炸起的鞭炮聲裏,會被溫暖、會被治癒、會在抓起酒杯的時候忽然喉嚨哽咽,也會在握住茶杯的時候,目光自然而然在升起的水氣裏迷離四散。待撤去團圓的飯桌,褪去祥和的氛圍,釋去久違的思念,一個人退守在長久未曾居住一直被保留着的房間裏,冷凝和清醒還是會瞬間復甦,眼前的景致和內心自我質疑交織而成的惆悵,徹夜無處安放。

人的心緒流轉,最是捉摸不定,看着水波不興,內裏早已是波瀾漫卷。

假期太短,親情綿醇。選擇空無一人的大年初一,擇一處清淨地方淡泊平常,就是常有的事。有時候,會選擇搭乘空蕩蕩的綠皮火車,悠悠蕩蕩去一個人跡罕至的站點,做一段盤旋。有時候也會在除夕當日出發,去一個不願對外提及的山谷。粗茶淡飯,陽光和暖,雞犬相聞,鮮有人叩門來訪,享受一段樹影婆娑花陰橫斜的淨水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