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賦到蒼涼句工整,不幸蒼生幸詩家。疫下3年,坐困愁城,詩人萍兒孕育了一部詩集《無色之境》。詩人筆下的句子,直面疫魔,掠過悲憫,聆聽疾苦,描摹憂傷,扶持無助,默然無常。在「一株病毒足以淹沒一個春天」的愁苦裏,看到白衣天使向死而生,詩人欣慰「一樹嫩綠也是巨大的安慰」。無奈困身於14天又14天的斗室之內,詩人幽幽地問,「找一張空白的宣紙請教蘇軾義山隔離的詩怎麼寫」。滿城口罩,一片慘淡,落在詩人的眼裏,「遮掩絕色如春/遮掩惶惶眾生」。限聚令下,「確認世界要很擁擠/才凸顯受苦的意義」,是詩人哀婉的嘆息。封關3年,「你有天涯可以浪跡/我有維港可納萬愁」,又見詩人在英氣蕩懷中透出的淡淡自嘲。

四季輪轉,節氣更替,疫下不能離城遠足,亦不能呼朋喚友談天說地,對生命幽微蓬勃的感知,並不會有所停歇。春分時,詩人看到「長在哪裏都能活下去的花木」。清明時節,杏花微雨,詩人哀嘆「我離去的親人躺在大山多年/他們熱愛的事物依然鮮活靈動」。立夏了,「陽光照到的地方總是那麼薄涼」,芒種了,「你還沒來/夏天的風變得陌生」。直至天涼好個秋,詩人感慨萬千,「時間的另一側/倒影着錯過的無限」。光陰易逝,日曆轉瞬翻到小雪,「你遲遲不肯說出寒/而誰不小心說出你的名」。年到尾,冬至臨,「季節終止流浪/陽光虛空高蹈」。在一個無可奈何的不眠長夜,眺望着遠方隱隱的魚肚白,詩人難過地說:「海瘦到載不動一隻水晶杯。」

所幸,疫霾漸散,香港恢復與內地通關。藩籬既撤,阡陌相通,口岸人頭湧湧,皆是兩兩相擁,淚眼婆娑,詩人的情感熱烈真摯磅礡直接,「適合把愛過的人世再愛一遍」。一語中的,擊穿了多少人心坎上積壓了數年的思念長堤。

林語堂《吾國與吾民》中談到詩時,有這樣一句話,「吾覺得中國詩在中國代替了宗教的任務」,吾也深以為然。去年廣受好評的電影《長安三萬里》,雖是一部動畫片,因其是以詩人和詩歌作為貫穿全劇的主線,俘獲了跨年齡跨階層觀眾的芳心,即是最好的例證。詩人的生平際遇,和詩人對時代與命運的思考,凝結成既突破一己悲歡又為普羅大眾所共鳴的詩句,之所以能流傳千年,便是因為這些看似簡潔流暢的文字裏,蘊含着中國人對美的認知,對愛的感受,對人生價值取向的形成,以及茫茫前路上的情感依仗。這也是為什麼,看似正在從大眾層面式微的詩,能一直綿延不絕,且偶爆燈花。

寫詩的人,尤其是以新聞為主業的寫詩人,會自主不自主在波瀾壯闊裏,用詩句的洗練凝視當下,用詩句的深邃審視當下。這部仍然散發着紙墨幽香的《無色之境》,便是如此。詩人奔波在各類採訪現場,穿行在新聞報道的字裏行間,記錄着這座城市的忙碌與喧囂,感受着一城人的悲欣交集,也用詩歌之美註解着終將歸於平淡的歲月日常。同處一城的讀詩之人,容易在共同經歷的風霜雨雪中,情緒重疊,更容易因為直抵心坎的一句詩,情感共鳴,因而感念詩人所持的一片不滅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