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莉

幾度秋意濃，最是桂花香。

重陽時節，陽光柔弱了許多，秋風裏夾着涼意，走在林間小道，不經意間陣陣桂香縈繞，一抬眼路邊的桂花樹上黃色的花蕊已星星點點開在枝頭，每到這深秋桂花幽香時，總會憶起老家院子裏那棵桂花樹。老家的院子不大，但卻被喜愛花草的祖父祖母裝點得頗有意境，樹花錯落，四季花開。那棵桂花樹是祖父知青下鄉時從山裏移植回院子裏的，祖父特別珍愛，修剪施肥，鬆土除草，桂花樹長得很茂盛，樹冠整齊圓潤，像一把綠色的樹傘立在院子裏。祖父總是帶着幾分驕傲的仰望着它，對我們說，這樹就像他一手栽培的孩子。

每當秋涼後，桂花樹就會開出金黃的花朵，散發出甜甜的馨香，整個院子都是濃淡相宜的桂香。每次放學回家，一推開院門，一陣陣花香迎面而來，讓我們覺得這就是家的味道。這時，祖父就會將他的搖椅搬到桂花樹下，一邊躺着聽戲，一邊看着孫兒們在滿院桂香裏追逐嬉鬧，臉上露出慈祥滿足的微笑。

花期將盡時，祖母和姑嬸們可就忙開了，她們拿塊乾淨的大布鋪在樹下，邊搖邊接落下的桂花，然後篩出雜質，挑出葉子。新鮮的桂花洗淨加糖做成糖醃桂花，甜中帶着濃濃的花香，是兒時最美的零食。晾乾後，製成桂花蜜，釀成桂花酒，蒸上桂花糕。月圓的夜，祖父便召集大家圍坐樹下，品桂花酒，吃桂花糕。大人們談論國事家事，孩子們邊吃着桂花糕邊在院子裏捉迷藏，常常到深夜，酒盡人歡才不捨的回房休息。有時，還會舉辦桂花詩會，孩子們自選一首喜愛的桂花詩，在桂花樹下朗誦，祖父早已拿出他的零錢銅罐子候着準備獎勵我們。那時讀初中的我特別喜歡李清照的詞，那首《鷓鴣天·桂花》早已熟記於心，「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應羞，畫闌開處冠中秋。騷人可煞無情思，何事當年不見收。」 一口氣就背下來了，大家拍手叫好，祖父當即從零錢罐裏拿了一元錢塞在我手裏，並對我說：「背得很流利，但感情還不夠，詞人的詞意要好好理解啊！這桂花，不畏凜寒，品格高潔堅貞，精神堅強不屈，我們做人就要像桂花一樣！」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記得有一年暑假，有個花販子到村子裏收集花木，得知有這麼棵桂花樹，便欣然要買下桂花樹。他繞着桂花樹看了幾圈，連連稱讚。他瞇着小眼兒笑着拿出一張百元大鈔給祖父，說道：「這棵桂花樹種得好，我買下了。」祖父低頭拔草並不理會，他見狀急忙又掏出100元，祖父還是一聲不吭，他瞪了祖父一眼，一咬牙說：「一口價300元，這價錢你老滿意了吧？」祖母有些心動了，用手蹭了蹭祖父的衣角，要知道300元在九十年代初可是一大家人一個月的生活費啊，鄰居們也三言兩語的勸說：「七公啊，這好價錢，300元夠買頭豬啦！」但祖父卻堅定地對花販子說：「這棵桂花樹養了十幾年，再高的價我們也不賣！」花販子十分不解的搖了搖頭走了。祖父把大家叫到桂花樹下，語重心長地說：「我們家雖然不富裕，但這棵樹在我們家這麼多年，300元能買頭豬，還能買得回一家人在這樹下的歡樂嗎？人窮志不能短啊！」我似乎明白了祖父當年對我的教導，做人就要有如桂花般高潔的品格，不要為三斗米而折腰。桂花樹就這樣年年花開、年年飄香，見證着院子裏的家長裏短，歡聲笑語。

過了些年，叔叔們都搬出去老屋蓋了新房，院子漸漸寂寥起來，祖父年事已高，但桂花樹他還是親自修剪施肥從不馬虎了事。每次回去探望祖父，陪他坐在桂花樹下，喝着桂花蜜水，聽祖父祖母的養花心得，讓我從嘴裏甜到心裏。那年4月，祖父彌留之際，還想再看看桂花樹，大家攙扶他到躺椅上，他氣息微弱的囑咐我們：「我等不到今年的桂花開了，等花開時記得捎一枝到我墳頭上，這棵樹你們好好幫我管着……」我們的眼淚奪眶而出不停的點頭讓他安心。夕陽餘暉，靜靜的桂花樹下祖父安詳的走了。

又到桂花最香的時節。每每回到院子裏，站在桂花樹下，望着滿樹黃花，祖父的音容笑貌浮現眼前，當年樹下賞月的情景歷歷在目，此時此刻的我只有無盡的思念！桂花，開在中秋月圓之夜，重陽敬老之時，而常常月圓人卻不圓，子欲養而親不待！在這淡淡的桂香之中，有多少人不能相見，又有多少人只能通過這月亮這花香來傳遞着對先人的思念。月還在，花正香，可一起賞月的人卻漸少了，只有寄情於那如水的月光和如絲的花香。

款款深秋，桂香縈繞，撚一席馨香，掬一抹思念，就讓那悠悠往事永駐心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