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我不知道哪裏來的印象,唐吉訶德是一個怪人,喜歡騎着馬假裝是騎士,對着稻草人開戰。唐璜是個花花公子,到處留情。在我還年輕的時候,我可是大大地嘲笑了一下唐吉訶德,狠狠地鄙視了一下唐璜。不過等到有朝一日,我真的開始看《唐璜》這部長詩,才真的知道了什麼叫做純粹的愛的魅力。他那樣英俊,在少不更事的時候就吸引了一眾貴婦。還像《畢業生》那樣有了一段忘年戀。而後,是在海難中死裏逃生,又遇到了單純的海黛。再後來,當他不得不離開海島,他遇到了新的人。我記得在我看《唐璜》的時候,這部書顛覆了我對愛的認知。以前,我常會不由自主地就把愛看成是有條件的。自打看了這一部,我才知道原來愛擁有一個本體。並且,它比劉蘭芝的死亡還好,拜倫筆下的唐璜不絕望。

過不了多久,我又看《葉普蓋尼·奧涅金》,久久地沉浸在連斯基喪生的悲痛當中。這個清冷的俄羅斯文學,讓我一下子把俄羅斯的印象定格在冬天,清冷、沉默,並且空曠。於是,俄羅斯在我心目中的印象就甚好。以至於有一次我在莫斯科轉機的時候,有一個俄羅斯大漢一言不發地坐在我旁邊。過後,又一言不發地幫我從置物架上搬出行李,之後又一言不發地坐下。我因為這長詩的緣故,居然覺得他很是符合我關於俄國的印象。

我想說的是,我們向來對於各種名著太熟悉了。久而久之,經常就會把聽說過當成是知道,而後再以訛傳訛地抓住某個驚世駭俗的故事片段,就開始老氣橫秋地拿着這些印象去評價這些從沒看過的名著。其實,很多隻言片語的描述都會把一個故事曲解掉。

據我的經驗,但凡名著,內容的第一要義是純粹和單純。作者往往心胸十分寬廣,且絕大多數太會描述人了。對於那些我們日常在嘴裏說出的八卦,到了作家的眼中,他往往是本着單純的心去感覺。於是,一段戀愛,只要發生了,主角必定是動了真情。作家會描述這愛情的情愫如何具有激動人心的美感。那是愛自然產生的美感。可傳言只說一句話:他愛錯了對象。甚至一對恩愛夫妻,我們也因為他們展示出了婚姻功能關係之外的東西,比如當街親吻,一談及此就先自己不好意思了。覺得這夫妻都結了婚,還管這麼膩歪着,可見這二人不正經。以至於用這樣的眼光傳出來的各種小說的剪影,就那樣三言兩語地為主角定了罪。他們無一例外,全都荒唐!

其實,說到底,我們的評判基本不是基於愛或純粹,而是基於道德感。一種道德捍衛支配着我們的行為,令一切都被道德化了。這倒不是說,道德是不好的。只是,談論道德必須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還原道德成其為所是的根源,得先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條準則。比如談論唐吉訶德,得先知道騎士精神是什麼、精神為什麼好。就像尼采,他不談道德本身,但他會寫一本書來挖掘道德的起源和誕生條件,這書叫《論道德的譜系》。惟其如此,當新的時代到來的時候,我們才會去建立新的行為標準,談論道德的譜系可以快速打破舊的,以適應新的。而我對這個世界是相當樂觀的,我一直將技術看成是解放個體的條件。而且,技術只有一個方向,就是實現那些好的文學當中的純粹、單純的愛和感知。好的文學是關於人的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