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獻禮建黨百年,呂品昌及團隊創作主題雕塑《信仰》。
◆1987年,呂品昌(左)陪同導師周國楨訪問香港時的合影留念。
◆呂品昌將自己定義為一個玩泥巴的中國匠人。 王逍 攝
◆呂品昌1994年作品《阿福》系列之〈笛童〉。
◆呂品昌1998年作品《混沌的失卻》(局部)。
◆呂品昌2010年作品《三清映月》。

逾40年從反叛到回歸 以作品呼應時代

呂品昌兼有雕塑家、陶藝家雙重身份,他將個人工作室命名「漢埴匠」,將自己定義為一個玩泥巴的中國匠人。他近日在接受香港文匯報記者專訪時表示,「埴」其實是泥巴的傳統稱呼,是人類最原始、自然、溫馨和本真的塑造材料,而雕塑和陶藝的創作即是造物,一個人如果把「玩」發揮到了極致,那他一定是一個豁達、有趣味和有境界的人,「我的一生都在與泥巴打交道,我不敢說自己達到了最高境界,但可以肯定自己是一個玩泥巴最專注的人。」◆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王逍 江西報道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呂品昌以「反叛—回歸 再造—責任」八字,濃縮他玩泥巴40多年來的點滴。他的作品大致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是從中國傳統文化再出發的形式和意趣的個性化作品,包括《阿福》、《中國寫意》和《歷史景觀》等系列,第二類作品是具有時代性、創新性和影響力的公共雕塑作品,如《太空計劃》、《觸摸世界》、《捆綁的形體》以及一批大型主題雕塑。同時,他在上世紀八十年代讀研究生期間提出的「殘缺美」課題,經過長期的思考、實踐所形成的缺陷肌理的審美論述,不僅對其藝術作風和面貌的形成至關重要,還成為高被引學術理論,被譽為「其意義可以說是中國現代陶藝的理論奠基」。

追新逐異 訪港激發反思

呂品昌出身知識分子家庭,天資早慧,未滿16歲即考入景德鎮陶瓷學院(今景德鎮陶瓷大學)雕塑系;畢業留校任教時,比部分學生還年輕;1985年,成為內地陶藝專業的第一位碩士研究生。他不為聲名所累,擺出一副要與傳統「決裂」的架式。

提及這段充滿變革、焦慮、激情與渴望的歲月,作為曾身處85美術新潮、着襯衫配牛仔褲訪港的熱血青年,他做了一個形象的比喻:「我們彷彿柏拉圖筆下的洞穴人,走出黑暗的洞穴後,擁抱光明,一時間,焦慮之餘,紛紛追新逐異。」

1987年,跟隨導師周國楨先生訪問香港,給他帶來了巨大的震動和衝擊。他說:「在回歸之前,香港藝術家們普遍是在歐美學習陶瓷藝術和技法,他們的表現形式、材料應用和觀念表達等完全超越和改變了我在景德鎮對陶瓷的認知。比如,讓我受益最大的雕塑家文樓先生,經過了抽象主義的洗禮,經過了把自然現象幾何化的立體主義和構成主義的嚴格訓練,經過了不斷探索與蛻變,最終達至具有東方意趣的文人雕塑境界。而且,很多香港藝術家並非全職,他們有的是警察、律師或者公務員,他們的創作條件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優越,作品大多是在小型的電窯裏面燒製完成,但釉色豐富且趣味獨特。反觀景德鎮作為千年瓷都,曾設立歷朝歷代皇家窯、御窯,那時在陶瓷題材、造型方面呈現出『千人一面、死氣沉沉、俗不可耐、封閉保守、故步自封』的藝術生態和現實,這不能不引起我們的反思。」

隨機創作 賦予泥塊靈魂

與景德鎮傳統瓷器追求技術精進、完美無瑕不同的是,呂品昌欣然接受泥性自然的材質表情流露以及經過「上帝之手」(火)洗禮之後的任何結果。他夜以繼日窩在簡陋廠房裏,拾起工業生產線上切割下來的邊角及黏有雜物的廢棄泥土,使用釉料師放棄的釉色和配方,接受窯爐的超高溫和低溫位置安排,酣暢享受創作自由性和隨機性。他將成噸的陶泥切割成數十塊不同形狀和體量的陶泥塊,平鋪在車間的空地上,然後靜靜地品味和欣賞,希望找到主題和表達內容,並經過稍微的修飾和塑造,賦予泥塊靈魂。

此其間代表作有《升騰》、《母子嬉戲》、《自我之意象》、《穿夜禮服的人》、《山系列》、《蝕系列》等。這些在改革開放初期景德鎮視為大逆不道的行為方式和創作成果,一經傳播,廣受學界的高度肯定。著名美術史論家鄧福星撰文《出於泥火 超以象外——評呂品昌陶瓷語言的開拓性意義》,冠之以「超越物象、殘缺化美、莫名有趣、反者道動」。

思辨傳統 探索陶藝民族語言

爾後,他前往河南禹縣、福建德化、江蘇宜興、安徽寧國等地做陶,潛心探究中國古典藝術以及民間藝術的文脈傳統;跟隨中國陶藝家代表團訪問日本,發現在日本受到尊崇的西洋派,在西方沒有任何價值,而某種形式上受到西方好評的藝術家,實際是向傳統派回歸的。他愈來愈意識到,他的「反叛」,不是指反叛中華正宗文化藝術傳統,而恰恰是某種程度的返璞歸真基礎上的高揚時代精神。

整個上世紀九十年代,他持續着《中國寫意》、《阿福》、《歷史景觀》幾個系列,並展開以形式因素的意蘊化、形式意趣的民族化為目標的純化語言的探索。譬如,《阿福》系列糅合了中國傳統雕塑,尤其是民間工藝裏的人物形象,並進行劇烈變形,同時也借鑒了原始藝術和西方現代主義藝術的誇張,憨態可掬的形象由此而生。《中國寫意》則是他遠離繁忙工作與世俗生活的「世外桃源」,他在入世與出世間尋求的一種平衡轉化。他在其間化作僧侶、文人、藝人等雕塑形象,並結合平時收集到的一些「現成品」,拼接組合成一幅幅「遠遊」的圖景,像古人那樣「臥以遊之」。

1995年,呂品昌調入中央美院任教,這促使其之後從一個更宏觀角度,或者說是「旁觀者清」的思維方式來看待當代的陶瓷藝術。他陸續創作了《混沌的失卻》、《太空幾何》、《太空計劃》、《觸摸世界》等直面現實的作品,增強陶藝呼應當代文化精神的主題性。

基於多年創作理路邏輯的自然生發,他的創作風格近年來又有了一些轉變,主要體現在由具象向抽象延伸。如《捆綁的形體》系列就是早期《阿福》系列的抽象變體。空間形體的提煉與提取,形式意趣的凝結與抽繹,張力與壓力的臨界狀態,拉伸與壓縮的平衡保持……創作實踐中的這一系列手段或處理,使得他領悟到並着迷於「捆綁」的形式意趣,還引發了後來的《捆綁系列》創作,最終讓他對博弈的形式張力形成更加深入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