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鄰

最美人間四月天，我沐浴着漫天綠意薰風，再次來到杭州。千載江湖，一簾煙雨，這座江南名邑正當其時，酣暢淋漓地書寫着濃郁的詩情畫意，展現出巨大的時空張力。

我以前多次到杭州，都來去匆匆，而杭州的大千氣象又太難捕捉了，所以印象總是模糊的，沒有覺出特色來。這次時間比較充裕，承蒙當地好友謝國平先生貼心貼地的安排，才得以仔細品味杭州的內涵和魅力。

俗話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詩魔白居易一生「最憶是杭州」，每每為「翠黛不須留五馬，皇恩只許住三年」深以為憾。意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毫不吝惜諛美之詞，認為杭州是世界上最美麗華貴之天城。面對這座千百年來被反覆吟頌的城市，要品出點新意，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過我相信，杭州的故事，從西湖說起，大抵是沒有錯的。而靈隱寺和西泠印社恰似兩顆明珠，不單為西湖風景長廊畫龍點睛，還賦予了西湖文化獨有的歷史縱深和地理空間。於是，到杭州當天，我就直奔這千年古剎和天下第一名社，並觸景生情寫下一首小詩，得名《杭州偶感》：

禪深靈隱寺 藝好賈亭西

共醉一湖水 鶯飛草長時

此次來杭，住在靈隱寺裏。這是我第二次入住寺院，而上次還在香港。去年重陽節期間，與香港菁英會一幫朋友環遊大嶼山，在寶蓮寺住了一宿。寶蓮寺坐落在群山環抱的昂坪高地，廣場甬道開闊，佛堂僧舍眾多，僅一尊天壇大佛就佔地6,567平方米。疫情期間很多場所沒有開放，我們入寺已是傍晚，次日大清早就離開了，所以印象並不深，感悟也不多。

這次入住靈隱寺，情況完全不一樣。與「東南佛國之冠」的名聲相比，靈隱寺佔地面積是很小的，僅87,000平方米，但殿堂布局合理，結構謹嚴。山門外有一照壁，上題「咫尺西天」四個大字。入門後，五座大殿天王殿、大雄寶殿、藥師殿、法堂、華嚴殿依山勢而上，形成中軸線，兩邊輔以五百羅漢堂、濟公殿、華嚴閣、大悲樓、方丈樓等建築。在這個體量不大而底蘊深厚的佛學道場裏，我一住5天，又恰逢佛誕節，佛事活動多，宗教氣氛濃，正是從容參悟的好機會。

我並不信仰宗教，但對宗教文化有所涉獵，讀研究生時還專攻過一段民族宗教問題。這次住在靈隱寺，鳥語花香，細雨綿綿，漫步佛殿禪徑，聆聽早課晚鐘，體會着宗教文化的獨特魅力。寺院外，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潺然而過，溪邊坐落着久富盛名的飛來峰和冷泉亭。徜徉在錯落有致的峰岩亭柱之間，細品歷代碑刻楹聯，彷彿感受到中華文脈的流動。

有幸拜會了方丈光泉法師，談經論道之中，參悟人生意義，探討個體修行與社會管理的關係。法師言語間滿是智慧和慈悲，但神色略顯疲憊，可見事務非常繁忙。法師篤信凡事皆須隨緣，不避事也不執念，順勢而為，時機不成熟時勉而為之，是不會有好結果的。當我們發現問題解決不了的時候，乾脆就放棄。學會放下，才會產生新的緣分。只有讓今天過去，才會擁有明天，或許明天比今天更加輝煌燦爛。

方丈辦公室主任魏宏偉先生是個熱心人，正攻讀香港大學醫學碩士。因為香港的緣故，我與他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或散步，或茶敘，一起探討宗教的本質及其社會屬性，交流佛教文化在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中的作用和價值。數次長談，意猶未盡。

佛教本是一種外來文化，卻深深地影響了中國社會，對中華文化的豐富和成長起到了重大作用。佛教雖然位列世界三大宗教，但從本源上講不是宗教而是教育，即佛陀的教育。釋迦牟尼佛作為先知先覺者，以生命大道的導師自居，向世間傳授自己覺悟後的智慧。這與儒家文化的發展傳播和教化作用異曲同工。靈隱寺尤其注重以文興寺，以教弘法，融佛事活動與文化慈善活動於一體，普度眾生，服務社會。

「靈隱」二字，自帶禪意。「飛來」和「冷泉」，也讓人遐想不已。而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居中而建的藥師殿。雖然很多寺廟都供奉藥師佛，但如此雄偉的藥師殿卻是平生所僅見。它以物化的載體，傳達質樸的理念：療傷和治病，是每個人終其一生的必修課，身心皆然。在飛來峰一線天絕壁上，有元代摩崖石刻。當我從中看到「息羽聽經」四個蒼勁圓潤的大字，聯想半生經歷，心念一動，口占一絕：

飛來峰下冷泉亭 息羽清塵早課聲

靈隱悠悠誰識得 藥師殿裏悟平生

冷泉亭有一副對聯，寥寥12字，直指飛來峰的豪邁，冷泉亭的沉靜，悟道問天，令人拍案叫絕：

泉自幾時冷起 峰從何處飛來

對面便是靈隱寺首殿「天王殿」，大門立柱上也有一副對聯，似乎是對這充滿禪意的天問作了回應：

立定腳跟背後山頭飛不去

執持手印眼前佛面即如來

世間事，事中人，說複雜就複雜，說簡單也簡單。立足當下，做好自己，以最大的善念與社會互動。只要底盤穩了，基礎牢了，任憑風雲變幻，我自怡然而安。

所謂修行，就是修正我們的行為。雖說有心向禪之人，時時皆禪，處處皆禪，事事皆禪，但身處靈隱寺這一禪修道場，所思所想所悟會更集中，也更純粹，事半而功倍。

畢竟，這是一座始建於東晉時期的古剎，迄今已有1,700年歷史。開山祖師為西印度僧人慧理和尚，五代時期吳越王錢鏐賜名靈隱新寺，宋寧宗嘉定年間位列江南禪宗「五山」，南宋高僧濟公和尚在此修行，清聖祖康熙南巡時賜名雲林禪寺。因了這種種難得的機緣，又坐落於風情萬種的西子湖畔，人文自然條件得天獨厚，歷來香火極盛。靈隱寺以其悠久的歷史、國際的視野、崇高的地位、廣泛的信眾，不但執江南佛學之牛耳，而且撐大了西湖文化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