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香港文匯報記者 陳旻、賀鵬飛、蔣煌基 江蘇、福建報道）在中國政府積極構建海外文物追索機制、健全相關法律體系的同時，海外收藏家也發揮着重要的作用。他們心繫祖（籍）國，不計自身利益，慷慨捐贈所收藏的文物。流失海外的文物，牽動着華僑華人民間收藏家的心。
「文物回到祖國，放在自己的家鄉，就可以讓自己的子子孫孫永遠牢記：根在中國，根在泰州。」正如中國和平統一促進會理事、全英華人華僑中國統一促進會會長單聲所說，將國寶送上「回家」之路，以保全流散在外的中華文化「碎片」，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
在江蘇泰州海陵的繁華街區，由清代古建築群擴建而成的兩層樓建築靜靜矗立。這裏珍藏着著名旅歐僑領單聲先生慷慨捐贈的400多件珍貴文物。這些曾流落海外的中國瑰寶，如今在這座單聲珍藏文物館中煥發出新的生機與活力。
心痛文物外流 拍回藏而不露
「我與已故夫人單姚莉莉都是文物愛好者，早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我倆就是英國蘇富比、佳士得拍賣行的老主顧。我倆一看到流落在海外的祖國文物就心痛，想到這些文物是中華文明的象徵，是祖國歷史的見證，恨不得有錢都將它們買回家。但是面對現實，只能量力而行，就這樣，積少成多，慢慢地買了幾百件。」
單聲珍藏文物館分為文獻館、文物館、書畫展三個展館。鎮館之寶是一件翡翠插屏，高42厘米，寬32厘米，翡翠質地純淨，瑩潤透亮，底部配有一對鎦金銅獅底座，並雕刻吉祥如意圖案，令人嘆為觀止。
二樓場館中心，一條金屬絲絨九龍地毯華貴雍容，以銅絲、絲絨為經緯織造九條龍，大龍居中，左右各四小龍面向大龍，四周織造海浪、樣雲、無色波紋，頂部用黑色絲線編織了「太和殿備用」，彰顯皇家威儀。1980年，單聲在英國的拍賣會上花費3,000英鎊購得。
「為防不測，除了信得過的人，或請專家鑒定，基本上是藏而不露，秘而不宣。我將存放文物的櫥箱鑰匙一直放在身上，每次離家出外，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家中的文物。」漸漸地，單聲不再找尋「新寶貝」，更多地思考這些已有文物的歸宿。
在海外，單聲看到很多祖國的文物被展示在他國的博物館內，便產生讓流失在外的文物回歸祖國的心願。思前想後，單聲夫婦認為祖國是文物最完美的歸宿。2011年3月起，單聲把自己畢生收藏的492餘件珍寶，全部無償捐給家鄉泰州，「全球有6,000萬華僑，如果自己的行動能影響2,000萬華僑，每個人能買1件文物捐贈給祖國，那將是一件多麼有益於祖國的大好事。」
對於華僑華人而言，獲得這些珍寶絕非易事。很多收藏家在異國他鄉歷經艱苦建立起自己的事業，卻傾盡積蓄用於購置價格高昂的海外流失文物，並將它們帶回祖（籍）國。
生活簡樸節約 護寶一擲萬金
在江蘇省昆山市的崑崙堂美術館內，一幅幅珍貴的古代書畫藏品令人嘆為觀止。其中，既有全世界僅剩三幅的唐代《迦理迦尊者像》之一，還有五代十國時期畫家徐熙的《牡丹圖軸》、宋徽宗趙佶的《思吟圖扇》以及元代管道昇小楷《璇璣圖卷》等國寶級精品古畫。這些珍貴的國寶全部來自已故的昆山籍旅日華僑朱福元的捐贈。
朱福元1919年出生於昆山石牌鎮（今巴城鎮）的一個詩書世家，上世紀五十年代初，他和夫人方韋從香港東渡日本謀生。從打零工起步，經過多年辛苦打拚和積累，開起了一家中餐廳——赤坂飯店，並將其發展為日本知名的連鎖品牌。
昆山市文聯原主席楊守松回憶說，朱福元一生簡樸，不事奢華，即使有了錢也依然清茶一杯，煙酒不沾，淡泊人生。八旬高齡還是每天凌晨去市場買菜，平時店裏的飯盒要是賣不掉，他總是留着自己吃。
這樣節約的人，看到心儀的中國古代書畫卻不惜一擲萬金。經過幾十年的搜求，朱福元的藏品多達500餘件，皆為流傳有緒、流失於海外的藝術珍品。其中最珍貴一幅畫，當屬唐代的《迦理迦尊者像》，這幅畫全世界僅有三幅，一幅在倫敦、一幅在敦煌、一幅在朱福元手上，目前市場售價超過1億元人民幣。
拒絕轉賣外國 珍藏捐獻桑梓
美國大都會博物館等很多博物館和收藏家都曾出高價收購朱福元的藏品，但均被拒絕。1998年，朱福元主動將50餘年來搜集、珍藏的書畫精品捐贈給昆山，經過當時中國鑒定界最高權威徐邦達、謝稚柳、楊仁愷等人的鑒定，其中有至少10餘幅屬於一級國寶精品。
2001年，昆山市政府建立崑崙堂美術館，專門收藏和展出朱福元捐贈的書畫珍品。在美術館開館儀式上，朱福元這樣說，「為增進藝術交流和國際文化發展，給予青年子弟、愛好者創造學習的機會，文物書畫由國家來珍藏保管，不致散失損毀。這種傳統藝術文化，定能富國利民。我們大中國永世光榮，民生安定。」
「日本人」買走國寶急壞了董建華
除日本以外，朱福元生前還常常奔波於東南亞和港澳地區收購中國古代書畫精品。他在香港收購到晚清藝術大師吳昌碩的《松石圖》和書畫家溥心畬的《貨郎圖》時，還發生過一段有趣的小插曲——時任特首董建華誤以為國寶被「日本人」買走而大為惱火。
昆山市文聯原主席楊守松回憶說，有一年朱福元去香港，聽說有吳昌碩的畫，就說要買，可對方看他一支雪茄沒抽完還叫留着下午再抽，以為他沒錢，只是說說而已。但朱福元一看是吳昌碩六尺巨作《松石圖》，立刻眼睛一亮：「這是『吳王』啊！」
拒絕轉賣日本藏家
朱福元當即花了幾十萬日圓買下吳昌碩的這幅精品。在返回日本的飛機上，一個日本藏家看見後，馬上出價二百萬日圓購買，被朱福元拒絕。事後日本人留下一個電話號碼說，「你什麼時候想賣我都要，五百萬行不行？」朱福元沒有鬆口。
除了吳昌碩的《松石圖》外，朱福元還在香港買到了溥心畬的《貨郎圖》。董建華聽說一個「日本人」在香港買了兩件國寶後，十分惱火地說：「這都是國寶，竟然讓一個日本人弄去了！」
這兩件國寶最終隨其他300餘件珍品回歸昆山。「董建華哪裏知道，這個『日本人』有多愛中國、愛家鄉。」多年後回憶這段有趣的小插曲，楊守松不禁感嘆不已。
海外華僑捐贈祖國文物
打工族華僑「清空」家藏 告慰慈父
「這些寶貝在故鄉博物館，是最好的歸宿。」5月18日的第49個國際博物館日前夕，福建省晉江市博物館迎來建館以來最大規模海外文物捐贈。澳洲華僑莊銘博、高克娟夫婦將1,823件珍藏悉數捐予故土，其中1,521件經鑒定為文物。
在以「器載歸途」為主題的莊銘博捐贈特展上，明萬曆青花仙鶴盤泛着幽光，清乾隆銅胎掐絲琺瑯爐見證着歲月的流轉……每一件都承載着遊子30餘年的尋寶故事。
父親教導回報社會
「父親曾說，一個人真正的本事是回報社會，」站在展廳裏的莊銘博，目光掃過自己耗費半生的珍藏，彷彿看見激勵幼時自己寫毛筆字的父親，「這是我的心願，也告慰父親在天之靈了」。
1990年，莊銘博遠赴澳洲定居打拚。生活中，莊銘博極為簡單，對物質沒有過高的追求，從不羨慕那些靠錢財顯示地位的人，反而對有才華的人欽佩有加。寫毛筆字的習慣從父親的教導中延續下來，寫詩、寫對聯、下象棋、研究古董、種花，每一項愛好都是他與傳統文化緊密相連的紐帶，他享受其中的樂趣，追尋內心的富足。
他將工餘時間和薪資全部投入古董收藏。漸漸地，莊銘博家裏幾乎落不下腳，陶瓷、琺瑯、漆木器、玉石器、金屬器、紡織品、郵票、紙幣……藏品時間跨度也從漢唐至民國。「父親教我要回報社會，可我也只是個打工人。」隨着藏品越來越豐富，他萌生了一個壯志：「這些古董是中華文明的實物見證，也是文明對話的重要橋樑，我要帶它們回生我養我的故鄉去，回報家鄉。」
各級部門促成歸家
2022年6月16日，莊銘博透過在中國的宗親向晉江博物館表達捐贈意向，「我要捐一批古董，不過你們得再等等，等我賺夠一個貨櫃箱的運費再送過來。」在莊銘博的認知裏，這事不複雜，只要博物館同意接收，自己租個貨櫃箱把藏品寄回去就完成。但經了解，莊銘博即使「再賺20萬元」，也遠遠不夠支付這批文物的進口關稅和運費。
根據《國有公益性收藏單位進口藏品免稅規定》，國有公益性收藏單位以從事永久收藏、展示和研究等公益性活動為目的，通過接受境外捐贈、歸還、追索和購買等方式進口的藏品，以及外交部、國家文物局進口的藏品，免徵進口關稅、進口環節增值稅和消費稅，但由於晉江市博物館暫未被列入國有公益性收藏單位名單，這就意味着，所有文物必須繳稅，稅費是一筆莊銘博難以承擔的「巨款」。
外交部、國家文物局、海關總署，到福建省及泉州市各級各相關部門，與莊銘博開啟了一場雙向奔赴的「文物回家長跑旅程」。2024年10月24日，1,823件藏品從莊銘博位於澳洲珀斯的家中清點移交，當年12月11日報關入境，2025年1月13日平安抵達晉江博物館。最終，這批藏品在多方協作下，歷經近3年時間，終於跨越重洋，完好歸鄉。
「我與晉江市博物館約定捐贈文物後，就基本不出門，擔心藏品遭遇盜竊或意外損壞。」莊銘博笑稱，在等待各項手續辦理的時間裏，他當了3年盡職的「保安」。
晉江博物館館長林鉛海表示，這批藏品令晉江博物館館藏文物增加了七分之一，其中多個門類在福建省都極具特色，比如琺瑯類。「莊銘博先生的舉動，為海外華僑與家鄉的情感聯繫打開了新思路。」
在晉江博物館展廳牆上，有莊銘博自己寫的一首藏頭詩：
遊居異域歷澄滄，子夜常思念梓桑。
愛國情懷當至大，心明致遠同東方。
回歸古物添公益，饋贈珍傳獲表彰，
感謝培壅教世故，恩情厚重我家鄉。
每句詩首字組成的「遊子愛心，回饋感恩」，是他對家鄉的深情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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