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來香港多年,廣東話卻是愈講愈差。

最近跟朋友約飯,有句話我連說了兩遍,坐在對面的朋友都一頭霧水,我自己也笑了,用普通話重新說了一遍。結果舉座失笑。也有可能我的廣東話從來沒有好過,只是朋友們比較包容,硬着頭皮聽。

平常學習廣東話,無外乎看電視、聽電台,跟朋友傾偈,以實用為主,現學現用。不過,北方人的舌頭,分平舌翹舌容易,要說準九聲六調的廣東話,實在是折磨舌頭。看着字幕跟新聞播報員念的時候,覺得很簡單,一旦脫離了這兩項輔助,舌頭立刻不聽使喚,說出的全是招笑的腔調。好似KTV唱歌,有原唱有伴奏有人鼓掌,便以為唱功不錯,一清唱就打回五音不全的真實水平。這與開足美顏拍照片,關了濾鏡立時判若兩人是一回事。

搭計程車的時候,我堅持全程說廣東話,司機大概率即刻轉普通話來應答。在街市買菜,我講得再爛,攤主阿嬸都照單收貨,最多用手指一下菜,以便確認,我要的是「西紅柿」不是「西蘭花」。在餐廳吃飯點單最搞笑,我用廣東話加普通話下單,樓面經理用廣東話加普通話落單。應對之靈活,詞鋒切換之自如,現場可見。

港式廣東話不止大量吸收其他語言,經過轉化也成功輸出詞彙。普通話人群日常津津樂道的「八卦新聞」「打邊爐」「打工仔」「埋單」「的士」都是內銷產品。

有初來乍到的朋友吐槽,在市井遊逛,會因不熟廣東話被餐廳侍者區別對待。其時大多時候是對於廣東話語調語境的誤解。開門做生意的地方,見多了起起伏伏,也領略過各色人等,是不會跟錢過不去的。

香港中西薈萃,粵語之所以成為主流溝通語言,無外乎開埠以來住在這裏的廣東人居多。隨後不斷湧入的各地移民,為了能盡早融入其中,入鄉隨鄉,說起了帶着各種口音的廣東話。各地方言裏的慣常用語乃至俚語,也隨之湧入,擴大和豐富了廣東話的表達詞彙和表達方式。這裏既有市井生活的直白犀利,又有移民文化的撞擊調和。很多母語非粵語的人,常常會在日常閒談中驚艷於粵語表達的鮮活傳神,我想大抵源於此。

最近,立法會準備升級智能謄錄系統「智識聽」,以配備實時字幕,倘若議員發言中英夾雜、廣東話發音「唔鹹唔淡」,都能即時得到糾正。提供這項技術的公司老闆,做產品推廣時舉了議員洪雯的廣東話發音做例子。洪議員是回歸後首個出生於祖國西南地區的立法會議員,廣東話發音不純正不出奇,這並不妨礙她在五光十色的議事廳行使職責。就像米線阿姐的廣東話口音,鄉音濃重辨識度卻高,亦憑此成為譚仔備受街坊追捧的獨特魅力。

香港好似坐在爐子上的煲,南來北往東西交匯,融於一爐,經高溫燜蒸,颱風磋磨,海水浸潤,世情風乾,最後自成一脈:港式港味。這也是很多人之所以喜歡香港的原因。有西方的直接簡明,有東方的人情穩陣;保留了嶺南的傳統煙火,吸收了北方的家國情懷;視野宏達,入手精妙;既中且西,又古又新;善於在變與不變中求平衡,長於在大眾與個性中包容多元。

爐火有時熾熱過旺,有時火苗微弱,有時也會老少咸宜,只要煲不爆火不熄,港味便能歲歲年年,裊裊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