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冀平

近日看小紅書,發現看戲曲的青年觀眾好像比話劇多,古老的戲曲有了年輕人捧場,是個好勢頭。有人很用心地把一些搜集來的戲曲舊影片,放上小紅書,有越劇、有京劇。程派名劇《鎖麟囊》,看了幾個不同版本,老一代中一代新一代都有,最令人遺憾的是沒有程硯秋先生的原始版。為了這齣戲,他真下了工夫,光是練身段,就花費了一年多的時間。研究唱腔時,他要在最後一場薛湘靈見到家人的那段,唱西皮原板加垛板,「二六」裏加哭頭,這是從來沒用過的,他自己先研究好了,親自到王瑤卿先生家去求教,一聲不出坐在一旁,等閒人都走了,才和老師研究,有時到深夜、有時到天明。排練《鎖麟囊》是民國三十年,有一天,他去東華門電影院看美國荷里活明星的電影,聽到麥克唐娜歌唱時,突然拍着身邊的朋友說,這個腔很好聽。回來他就把西洋樂曲糅進《鎖麟囊》的「團圓」一折,薛湘靈見到丈夫,丈夫見她衣着華麗,有了懷疑,她向娘親哭訴委曲的一句哭頭,來自西洋樂曲。

程先生去什剎海散步,突然停步不前,傾聽蛐蛐叫,心想:這小小的蟲子,叫起來也有音樂感。回到家就又把蟲趣創進新腔。《鎖麟囊》的很多新腔都是在那段時間,他精心揣摩,博採眾長研究創造出來的。他對人說,譚鑫培先生在一個冬夜,獨自躺在床上,聽到火爐上開水壺沸騰蒸鳴,便霍然有悟,創造出新腔。他讓《鎖麟囊》編劇翁偶虹不必顧慮,儘管放開寫,在句子裏加些不規律的長短句,有放有收、有聚有散,愈能逼出新腔來。

程先生還在舞台燈光方面,吸取外國手法。他赴歐洲考察戲劇,在德國柏林國家劇院裏看過一齣戲,劇名叫《無窮生死路》,描寫普法戰爭時期的戰場,用暗淡的燈光烘托悽慘情景,氣氛悽然。他回國後,就在《荒山淚》《春閨夢》裏採用暗淡燈光,那時候京劇舞台都是大白光,但他敢於嘗試,效果很好。

程先生對藝術的探索創新,吸取了昆、漢 川、泰、晉、豫、越各種地方戲的營養,糅進他的唱腔和新戲的表演藝術裏。1940年,《鎖麟囊》在上海黃金大戲院上演,一炮而紅。1941年在北京(北平)長安大戲院上演,那時候,凡是新戲,一期只能演一場,但由於太受歡迎,《鎖麟囊》破例演了兩場。看戲的人喜出望外,程派拿手是唱苦情戲,但這一齣有喜有悲,插科打諢,別有意趣。一齣好戲可以上百年地演下去,這就是藝術者最終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