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湯顯祖筆下的臨川四夢,是因情成夢、因夢成戲。夢境只是一張枱子,便於情不受約束恣意而為。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鬼、俠、仙、佛,碧落黃泉,入地升天,都只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在現代人科學研究範疇,夢是健康睡眠的一部分,有助於促進記憶和整理情緒。但頻頻發噩夢,則很有可能是身體機能出現了異常,比如心臟病、低血糖、睡眠不足、睡眠呼吸暫停、精神壓力過大。之所以談到發夢,是因為復活節假期看了張家輝自導自演的電影《贖夢》。

雙男主的故事主線,劉俊謙飾演的精神科醫生,童年不幸,喪母又家暴,長大後從事精神科醫生,希冀能治癒童年經歷給他造成的心理創傷。不過,時時發作的噩夢,卻讓他的憂鬱不斷加重。張家輝飾演的出租車司機,則是因為在任職理財分析師時貪念過甚,害得至交好友破產之後走投無路一家攜手燒炭的人間慘劇。即便他轉行開了的士,又和陳法拉飾演的妻子改名換姓希望從頭開始,但夜夜噩夢,仍然將兩人弄得人不像人鬼不似鬼。最終在駕車時精神恍惚,發生嚴重車禍,被送往精神鑒定科。至此,兩條主線交織,夢境與現實不斷疊加,展開一段互為救贖的療癒療程。

電影散場了,燈光卻一直未亮起。整場人在片尾曲中靜默了片刻,燈光大亮,張家輝和幾位主創忽然出現在戲院裏。在和現場觀眾互動時,以個人做夢經驗編劇的張家輝,藉此袒露心跡。他說一直很欣賞港產電影中曾有過的不少驚慄片題材,加上看了一部關於睡眠癱瘓症的紀錄片,以及自己當年拍攝電視劇《妙手仁心》有過「被鬼壓床」的經驗,由此,便萌生拍攝一部橫跨現實生活與夢境的影片,有恐怖元素、有人性解構、有因果報應,並希望能讓觀眾藉此思考,該如何面對過往執念,在和解中放過自我。觀影結束,作為觀眾,能即場與主創交流片中的諸多隱喻,機會難得。但我卻沒有發問的想法。

說實話,我不太愛看驚慄類的影視劇。對於普通人而言,寸土寸金的香港,歷來就是一個陰宅與陽宅界線模糊的地方。三餐四季,日常煙火,情緒疊加的偶然,時空交錯的瞬間,光怪陸離的邂逅,神秘複雜的臆測,在種種機緣之下,便能藏匿在陰暗的空間裏,使陷入一段情緒裏的人備受折磨。電影用藝術的手段誇張地將夢境予以呈現,固然可以警示生活在這裏的人諸惡莫作,但電影又何嘗不是一面鏡子,讓觀影的人脫離夢境形成新的情緒累積。

《紅樓夢》成書之前又叫《風月寶鑑》,既源於書中有一段寓言式的故事,說的是賈瑞年紀輕輕愛上了不合倫理的人,結果被風月寶鑒裏紅粉骷髏的夢境給掏空了身子,早早地斷送了性命。又源於作者曹雪芹的雙重敘述結構:筆端傾注細膩豐富,竭力呈現世間繁華風月,紙背穿透幻象,直視人生色空互轉虛空本質,恰似一面風月寶鑑。《紅樓夢》暗含的宗教和哲學思考,使人常讀常新,也難怪蔣勳說︰「《紅樓夢》是一部佛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