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呆呆

又到了中國舊曆的三月初三。

每到這一天，許多人的記憶裏，大抵都會回響起那首熟悉的旋律、那些熟悉的歌詞︰「又是一年三月三，風箏飛滿天，牽着我的思念和夢幻，走回到童年……」

滿天風箏是童年的三月三的記憶，長大以後的感受有了不同。讀了書，知曉三月三是上巳節，學得了上巳節的歷史由來，對三月三是軒轅黃帝的生日並不關注，卻對上巳節的水濱祓禊之俗極感興趣。三月三自先秦開始，到了魏晉，從祓除災氣的巫術儀式演變為文人所喜的風雅文化活動「曲水流觴」，王羲之在《蘭亭集序》中寫「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蘭亭中的浪漫雅集令多少後世人神往之。

我讀《紅樓夢》，小時候讀不懂，大了才領悟，曹雪芹很巧妙地將上巳節安排進了《紅樓夢》中，書中幾人的命運都與水有關。金陵十二釵之一的探春的判詞後兩句是「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探春的生日正巧是三月三，上巳節是臨水祓禊的節日，而探春最終也未逃脫乘船遠嫁的悲劇命運。大觀園裏多水，薛寶琴在詩社活動中亦寫到「昨夜朱樓夢，今宵水國吟。」賈政帶眾賓客參觀大觀園時介紹園中之水「原從那閘起流至那洞口，從東北山坳裏引到那村莊裏，又開一道岔口，引到西南上，共總流到這裏，仍舊合在一處，從那牆下出去。」據說曹雪芹寫的水流布局，是因讀朱熹《觀書有感》：「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大觀園中的水便是自山中引來，流遍園中，再穿牆而去，是活水。

三月初一那天我偷得半日閒，與朋友去我少時住過的小山村，帶他看我曾摸過魚的水庫和曾躺着背過書、看過火燒雲的小溪、沙灘。然而，水已死，從前清澈的小溪乾涸見底，成了一灘灘的淤泥，當年的水庫也只剩一坑骯髒的砂石。水庫邊上，林場車間門口的空地堆着小山似的裁得整整齊齊的木材，而那些木材，也不過是成年人小腿一般大小的樹幹。我們忽然就明白了水庫和小溪乾涸的緣由。

朋友是讀書人，亦是虔誠的基督教徒，我們便從朱熹的《觀書有感》談到了彼此都熟悉的《聖經》。《聖經》裏亦提到人們賴以生存的活水，在《出谷紀》中，梅瑟帶領以色列人從紅海跋涉至叔爾的曠野時無水可飲，耶穌指示梅瑟將一塊木頭置於水中，結果苦水變得甘甜。此後，人們抵達厄林，那裏有十二股清澈的泉水，70棵繁茂的棕樹，人們便能安營休息了。

《聖經》沒寫人們亂砍伐造成對水源的破壞，但《聖經》裏的人們依舊是要靠水和樹安營休息的，生存在現世的人們也一樣。只是現世的人們在並不漫長的歲月中，慢慢地把自己生命之源的水折騰成了稀缺資源，而且還在繼續折騰。倘若有一天我們如同跋涉到叔爾曠野中的以色列人一樣無水可飲，耶穌會不會再來拯救我們？

惟願我們都能珍惜每一滴水、每一棵樹。至少，在去見耶穌之前，我們能夠在現世的生命裏，於三月三這天，坐在清澈的水畔，享受一番王羲之筆下「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的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