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仲鳴
從少年時代起，無論大人書、小人書，都可看到岳飛背上所刺的四個字：「精忠報國」。直到有一次，看到這四個字另有一說：「盡忠報國」。究竟是「精」抑是「盡」？
翻書，應是「盡」。按字的解釋，「盡」是動詞，是「去盡」、「全部拿出」的意思；「精」是副詞，有「十分」、「很」的意思。岳母刺字是叫兒子對國家「盡忠」。
小人書的插圖，是岳飛坐在地上，岳母在後刺字，這形象深入人心。而「精」，也刻畫在人的腦裏。日昨閱一書：《岳飛傳》，作者鄧廣銘，北京三聯書店2007年出版。鄧廣銘（1907-1998），北大歷史系畢業，畢生從事古史教學與研究，這部《岳飛傳》費了他不少精力，也見他的功力。他引《宋史》卷三八十來說明是「盡」：
「秦檜力主和議，大將岳飛有戰功，金人所深忌。檜惡其異己，欲除之，脅飛故將王貴上變，逮飛繫大理獄。先命鑄鞫之。鑄引飛至庭，詰其反狀，飛袒而示之背，背有舊刺『盡忠報國』四大字，深入膚理。」
鄧廣銘還指出，岳母刺背這事也不可信，「因為，沒有任何記載，說岳飛的母親是一個讀書識字的人，因而她不可能做刺寫文字的事。」
事無信史，當然不足信。「岳飛的後背上所刺寫的『盡忠報國』四字，既然當受審訊時還特地袒露以示何鑄，可知這必是經岳飛自己有意識地選定的四個字，而請求什麼人為他刺寫在後背上的。」鄧廣銘這麼解釋。宋時「刺配」之風很盛，兵有兵刺，犯有犯刺，看《水滸傳》便知道。鄧廣銘說：「募兵制度開始於晚唐，稍後，朱溫建立了後梁政權，為恐應募而來的士兵臨陣脫逃，便採用在每個士兵的臉上刺字的辦法。這種辦法，在北宋和南宋還都在沿用。」
北宋初年，李順領導四川農民起義，建國號為大蜀，建年號為應運，他所率領的農民軍便都在面部刺寫上「應運雄軍」四字。宋高宗趙構即帝位於歸德之初，王彥、岳飛等人率兵渡河攻入新鄉城內，及兵敗之後，王彥領導了當地的忠義民兵到太行山腳下從事游擊，這些忠義民兵也都在臉上刺寫了「赤心報國，誓殺金賊」八個字，從此便被稱為「八字軍」。由此推論，當時的軍人在身體的某個部位刺寫上某些文字，乃是一樁極平常極隨便的事體。至於岳飛背上的四字，是何人所刺，當非其母，而是當時的一種風氣。
有人質疑《滿江紅》非岳飛所作，鄧廣銘用深情的筆法寫：「岳飛……目前所已經完成的功業，與自己平素堅定執持的恢復失地、報仇雪恨的那一壯志宏圖相比，卻還有極為遙遠的距離。……一個無限美好的遠景又展現在他的遐想當中，使他益發信心百倍。在一個雨天之後，他憑欄遠眺，懷着這樣的遐想，情不自禁地引吭高歌，唱出了一首成為千古絕唱的愛國歌詞——《滿江紅》。」
鄧廣銘這部《岳飛傳》，敘事淺暢明白，值得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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