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呆呆

重陽過後,秋意漸濃。

秋意濃了,睡意也漸濃,即便在大多時候都很自律地早睡,第二日仍舊要在睡夢中掙扎又掙扎,才能醒過來。有時候彷彿又回到了小的時候,在一覺醒來之後怔怔地呆上半天,問自己幾遍「我是誰?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我小的時候,父親的單位到處搬遷,駐地經常變來變去,我讀書的學校也經常變來變去,有時候轉了學,連一個學期都沒讀滿,父親的單位就又要搬了,我們便又要跟着搬家,又要去面對許多陌生人。如此年復一年,年歲逐漸地增長了,心底的安全感卻沒有隨之增長。

所幸,單位雖然經常搬遷,單位食堂的廚師卻是常年不變,這讓自小「為食」的我在吃着熟悉的人做的熟悉的食物時多少會感到安心。

食堂的大廚裏有一位是北方人,做的麵食極受歡迎,尤其是筋道的老麵饅頭和包子,早上若是起得晚了,想吃他做的饅頭和包子,便只能等到第二天。我當時就讀的鐵路子弟校的班主任老師在一次家訪時留在我家吃飯,嘗過那位北方廚師做的饅頭之後讚不絕口,每到周末放假就會託幫他買幾個饅頭或者包子,周一返校時帶去給他。

父親單位廚師做的饅頭、包子雖然好吃,在當時的我的一些同學眼裏看來卻是很「土」的食物。那段時間我所讀的鐵路子弟校,在那個年代因為單位福利好,學生的伙食費交得也高,因此食堂的吃食亦是比別的學校甚至機關單位要好、要「洋氣」。對於我來說,「好」和「洋氣」的標誌是每到周六,食堂的早餐裏都有豆漿、牛奶和蛋糕、麵包,那時候的麵包種類不多,學校早餐配的幾乎都是奶油菠蘿包。

最初吃奶油菠蘿包,陶醉於它的柔軟和香甜,總是一拿到手就迅速地吞吃下肚,又期待着下一個周六的早餐。吃了幾次之後終於想起父親並沒有吃過這樣「洋氣」的麵包,便耐住腹中饞蟲的垂涎,周六早餐時把菠蘿包留下,到下午放學時帶回家給父親嘗鮮。

從學校到家裏要坐好幾個站的火車,不到10歲的孩子,書包裏背着寶貝一樣的菠蘿包,聞着香氣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將麵包拿出來,把上面的酥皮摳下一小塊吃掉,又再摳一小塊……於是,父親最後吃到嘴裏的菠蘿包是沒有「菠蘿」的。那天是重陽節,那時候父親還年輕,菠蘿包沒有菠蘿,父親的嘴角卻有笑容,就像我在某年春節花光了我的壓歲錢,只剩下三毛錢給他買了兩包「大鐘」煙,他抽着煙時的笑容一樣。

今年重陽,朋友和我聊起他的故鄉,聊起他的思鄉之情。朋友的故鄉在北方,是他出生、成長的地方,他酷愛吃麵食,遠離故鄉數年未回,彷彿在咀嚼麵食的時候,就能從裏面感受到故鄉的味道,那味道亦能從胃裏抵達心裏,泛着一絲愁,又彌補着遊子不得歸的幾分遺憾。

有的遊子離家是自己的選擇,有的遊子是迫不得已,至今尚未結束的俄烏衝突讓許多人迫不得已地成為背井離鄉的遊子。而對於戰爭,我們大多人是無能為力的。惟願他們不要再繼續如我幼時一般每天醒來都要迷茫地去想自己人在哪裏,要到哪裏去,能早些再吃到沒有愁思的故鄉的味道。

畢竟,能踏踏實實地站在故鄉的土地上,舌尖上有故鄉的味道,才是最令人心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