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小報,在方言運動中舉足輕重。作者供圖

黃仲鳴

那年,應該是2000年左右,夏天,下午,有雨。我撐着一柄小傘,走在廣州越秀區。好不容易才找到黃花崗劇院、先烈中路。天灑着豆雨,我身上仍淌着汗。楊奇在電話說,你一直沿着那條路走過來,我在樓下等你。

在此之前,沒有見過楊奇,只和住在他樓上的曾敏之較為熟絡。當年,我仍在報界工作,心中有個疑問,在一次和曾敏之一班內地文界中人,在暨南大學旁邊的酒樓吃晚飯飲烈酒時,我將久藏的問題,向曾老提出。他說:「你去找楊奇吧,他住在我樓下。」

於是,取了楊老的電話。事隔一年,我就來到越秀。雨仍沒止,路的盡頭轉了個彎,就見到楊奇在大樓門口的屋簷下。一個健碩的老漢,一個聽說心臟有支架支撐的老人家,一個拚搏一生的老報人。我當時工作的報紙,和楊奇曾工作過的報紙,大家都有明顯的立場,尤其是引領我入報界,被我視為師傅的周鼎,一直以來,我心中便有個疑問: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是右?是左?周鼎是鐵人,從來不言休,報界盛傳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他曾秘赴深圳多次,早去晚返,再回報社工作。

楊奇那時已近八十了,記憶仍然十分清晰,他和周鼎的交往,一一說來,我心中頓感釋然。那是個歡快的下午,楊老款我靚茶,呷之爽然。曾敏之亦下樓相聚。除此之外,我還問了許多有關報業的問題,如《正報》、《華商報》。對《正報》這份小報,我在大學圖書館影印了很多份,主要是研究抗戰勝利之後,在華南地區掀起的方言運動。楊奇說:「那是1945年,創辦《正報》的條件十分困難,一無資金,二無地方,三無設備。這三無,後來都逐漸解決了,費力不少呀。」

他說:「籌了1,000元,購買了必需的用品如紙張文具之類;在中環租了一個房間,即是後來所謂的梗房、劏房做編輯部;其後再接洽到製作的印務公司。」

他說,當初他是用楊子清的名字登記為社長兼總編輯。他問我:「你認識劉逸生這人嗎?」我搖搖頭,說:「只看過他寫有關唐詩的書。」楊奇說:「他原名劉日波,《正報》出版一個月後,我在路上遇到他,就邀他加入人手短缺的《正報》,擔任副總編輯。他學問根基厚,文字功力深,又曾在《星島日報》工作多年,是編輯能手。有他加盟,《正報》陣容是強大的。」

2012年,我已入了大學任教。得了資助,與梁天偉計劃訪問一班老報人。我立時想到楊奇。於是在那年的暑假,頂着熱陽卻無雨,與攝影團隊走在先烈中路,走進楊府,再走進曾府。一次廣州之行,訪問了兩位老報人。

可惜,歲月如流,2015年,比楊奇大5歲的曾老,以98歲的高齡先駕鶴西歸。今年10月,楊奇也走了,卸下了幾十年的心臟起搏器,仙遊去也。他傳奇的一生,也是奇跡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