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君度

清代畫家鄭板橋論寫意畫云:「意在筆先,趣在無法,不患不了,就患了」。

「意在筆先,趣在無法」的意思容易理解,就是下筆前,要先立意,下筆之後,心法無軌,隨機變幻,趣味就發生了。那末「不患不了,就患了」又何解呢?這個「不了」可理解為未完成,為何不怕畫未完成,就怕完成呢?

法國印象派油畫早期便是被學院派的人認為是未完成的畫作,不讓他們參加展覽。學院派古典寫實畫家不接受印象派畫家的畫法,認為太隨意,太粗糙,太不完善。媒體也大肆嘲諷他們的作品:「畫面粗糙不堪,就像沒完成的草稿,可能是憑印象畫出來的。」學院派追求的,就是通過研究技法,在畫面中表現我們肉眼看到的世界,題材雖然靈活多變,但是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追求畫面的真實。而印象派畫家力圖客觀地描繪視覺現實中的片刻,表現純粹的光的關係。對光影一霎那的印象也許是粗略的,朦朧的,不完整的,但卻是強烈的,客觀的,概括的。印象派畫家不追求處處都畫得很深入,很細膩,因而和中國寫意畫家一樣,都「不患不了,就患了」。

唐代畫家繪畫理論家張彥遠在《論畫體工用榻寫》裏寫道:「夫畫物特忌形貌采章,歷歷具足,甚謹甚細,而外露巧密,所以不患不了,而患於了」。

很明顯,他就是反對寫畫面面俱到,過於追求和注重細節的描畫。對形似、色彩等外在特徵有過多摹寫,拘役於形似,或深或淺,並且在用筆上細密精緻而顯得羸弱纖細,物象表現得太過周全,反而會有損繪畫的意韻和趣味。故而「不患不了,只患了」。

古人畫寫意畫常常留有大片空白,所謂「計白當黑」。特別是文人畫,最突出的特點便是「簡」,文人畫重簡,無關宏旨的都可以簡略,寥寥幾筆,甚至可以簡化到「零」,「零」就是空。文人畫家追求空靈、虛靜,深刻體悟大自然的無言之美。這種「計白當黑」的處理手法恐怕也源於「不患不了,只患了」的審美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