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澤琪

尚未去上海之前,南京是我上大學以來踏足過的、離家最近的大城市之一,何況它的名字裏帶個「南」字,莫名又增添幾分歸屬感。

依舊是熟悉的深夜檔火車硬座,從石家莊出發,20幾個小時後,我如願抵達南京。熱氣騰騰的鴨血粉絲湯真切地盛在面前,除了軟爛入味的鴨腸,纏綿在粉絲裏的灰白色鴨肝,竟也出奇美味,一口咬下去,醇香在唇間漫延,黏黏糊糊裹挾的全是滿足。

國人習慣上稱南京為「最北方的南方城市」,但潛意識裏,我已然把它和家鄉聯繫在一起。細看天邊的雲,那開闊疏朗的架勢,滿眼淨是北方的影子。南方的雲和北方的雲擁有各自的特徵,小家碧玉和豪放大氣也就落在這一字之差上。

順着玄武湖一路走,不緊不慢甩着長鞭抽陀螺的大爺隨處可見,雲淡風輕的神態裏寫滿了惟手熟爾。抬頭遠望,薄如紙般的一張雲就貼在天空坦蕩的胸口上。玄武湖最有趣的地方在「愛情長廊」。在長廊上走走停停,湖畔清風徐來,比起諸多情侶眉來眼去的甜蜜,我更喜歡閒情逸致裏獨處的安然。用鏡頭遠遠捕捉一對情侶鬆弛的瞬間,彷彿成為幸福見證者的我,也置身於幸福的溪流中。

在市區一幢最頂樓四處緊封的玻璃中透過一瓣縫隙,得以窺見整座雞鳴寺,它鶴立雞群般沉睡在朦朦的霧氣中。此刻它靜謐得清新脫俗,一千年多前唐代詩人杜牧早已將這一幕寫入詩中——「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日落時分,夕陽從雲翳中緩緩探出頭,羞紅的面頰頃刻間暈染了整片天空。我望着不斷被餘暉浸透的流雲出神,心想,人就是活在這麼一個個真切的瞬間裏。其實,在明城牆上再觀雞鳴寺,更能顯露建築之美。向上層層遞進的寺院結構,彷彿一幅緩緩展開的畫卷,古樸典雅裏又不失端莊大氣。當然,藥師佛塔和紫峰大廈的古今同框照也不能落下。

去紅山森林動物園可當作童趣的延續,親眼見到熊貓,憨態可掬的模樣簡直和印象裏的國寶如出一轍,清澈的眼神流淌出不諳世事的純真。原以為它寬厚的體態動起來會顯得笨拙,然而在樹幹間爬上爬下時,竟出奇地靈活,圓滾滾的身子一扭一扭,甚是可愛。我們蹲在觀光玻璃前癡癡地看着熊貓寶寶,久久不願離去。兜兜轉轉間,看到白皮虎先鋒高空撒尿,還有眼神迷離的一隻考拉,呆坐在樹枝上彷彿在上一場早八。也有上竄下跳的小熊貓,活力滿滿像極了剛放學的小學生。

中山陵作為地標,是到了南京必去之地。站於中山陵台階最高處向下回望,竟有一種史詩般的錯覺。八竿子打不着的這麼多人,卻在這個夏天,共用着同一片天空和同一幀畫面。轉路到靈谷寺,開始了漫長的爬樓。登頂後,視野豁然開朗,鬱鬱葱葱的樹木坐滿了整片鍾山。我伸出頭向下俯瞰,有點犯怵,再向外張望,城市的天際線遠遠地鋪在綠意盎然的盡頭。

又是兜兜轉轉,最終拐到明孝陵景區。先是去長生鹿苑,又走完石像路,而後匯入人群之中。穿過文武方門,再一步一步地邁上孝陵城樓。城樓內並沒有什麼新奇的景觀,但畢竟名聲響亮,秉着「來都來了」的打卡原則,登上後四處溜達了一圈。

5點半的梧桐大道還沒睡醒呢,6點的朝陽慵懶地投來熱忱的目光,照亮一片綠色的秀髮。我跟隨路人大爺的指引,步行良久,抵達音樂台。音樂台上方成群的鴿子以優雅的姿態沉浸在金色的日光浴裏,似乎在牠們的世界裏,遊人才是這場演出的受邀嘉賓。

剛從遊客成群的梧桐大道出來,便趕往秦淮區,準備挑戰這個在南京最喜歡的機位。坐完電梯再爬樓後,我壯起膽子又攀上了天台寺的天台,先是對準古秦淮西牌坊方位,迅速調好焦距,猛地按下快門——一幅國泰民安的盛世畫卷就活生生地展現在眼前。最後一段行程,我選擇去雨花台瞻仰先烈。天街小雨潤如酥,先是在北廣場見了烈士就義群雕,又登上雨花閣,朦朦雨霧中,大報恩寺的琉璃塔在清一色的高樓間顯得格外矚目。從雨花閣往南,走到紀念橋上,震撼感頓時油然而生。高聳的紀念碑下,烈士銅像赫然挺拔,緊隨的是寫滿「信仰」的花群。令人心碎的是,英勇的背後卻來自歷史的雨天。我遠遠地看到這一幕,默默無語,任憑淅淅瀝瀝的雨聲訴說着一切。

重溫南京之旅的影集,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故事裏,不斷更新從前的認知,體味記憶裏鮮活的自己,這或是旅行的一重意義吧。南京,恰似一本後知後覺的詩集,愈品愈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