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人民日報海外版8月25日報道,1941年12月8日凌晨,在偷襲珍珠港的幾小時後,日軍悍然向香港發起猛烈進攻。
1941年12月25日黃昏,香港半島酒店樓頂的米字旗在硝煙中緩緩降下。中環街頭的聖誕彩燈還在閃爍,皇后大道東卻已傳來日軍皮靴踏碎玻璃的聲響。生活在這塊土地的人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恐懼和憂傷。兵荒馬亂,到處槍聲不斷,普通老百姓拖兒帶女,往哪裏逃。這個世界怎麼啦?他們來不及思索,只有悲傷和憤怒!
在這個被稱為「黑色聖誕節」的日子裏,港督正式宣布向日軍投降,香港落入日本侵略軍手中。日軍封鎖香港至九龍的交通並實行宵禁,大肆搜捕愛國人士和抗日志士。

香港大營救(國畫) 陳方遠 繪
茅盾與鄒韜奮
香港西邊上環的堅尼地道,茅盾租用的是兩層小洋房,花園顯得有點蕭瑟,平時這裏是文化人經常聚集的好地方。鄒韜奮曾經多次從九龍坐船來這裏,與他商量如何辦報,旨在擴大宣傳抗日救亡思想。鄒韜奮建議茅盾在《大眾生活》寫連載小說,揭露當局的腐敗和人民的訴求。此後,被稱為「抗戰第一篇長篇小說」的《腐蝕》就在這裏完成了。
如今,看着香港被日本人掌控,很多文化人和民主人士被敵人發現後被傳話或逮捕,可能存在生命危險,茅盾憂心忡忡。他接到通知,要依靠香港地下黨工作者和游擊隊的保護離開香港。他的心情極度複雜。這個地方,被英國佔領,現在又被日本佔領。中國人民將走向何方?中國何時才能強大起來?憂思填滿他眉間的溝壑——那裏沉澱着上海淪陷時的記憶,如今又要疊加上新的創傷:香港淪陷。
對於鄒韜奮來說,這已經是他的第四次流亡。此前,他被迫從上海流亡到香港時,和好友金仲華一起着手籌辦《生活日報》。該報的兩大目標是「努力促進民族解放,積極推廣大眾文化」,力求「從民眾的立場,反映全國民眾在現階段內最迫切的要求」,經過幾個月的宣傳奔走,有力地推動了各地的愛國救亡運動。此次再度流亡到香港,他仍然繼續辦刊。由他主編的《大眾生活》在香港復刊,最盛時一個月收到1萬多封讀者來信,廣泛團結與影響了香港、內地及東南亞的華人。海內外華人抗日情緒無比高漲。
然而,香港淪陷,鄒韜奮只得再度流亡。
1942年元旦過後的一個深夜,在游擊隊的秘密護送下,茅盾、鄒韜奮、梁漱溟、廖沫沙等20多名文化人士扮成難民,撤離香港,開始了史稱「香港大營救」的大轉移。
何香凝和柳亞子
即使是在游擊隊的接應和維護下,一些名人的撤離也是經過千辛萬苦。何香凝、柳亞子因年邁體弱,不宜進行長途跋涉。為旅途安全,也走海路。
到了長洲島後,本打算用機動帆船直接開往海豐縣去,可日軍卻要沒收所有的機動船隻,船主只好拆下機器,機帆船變成了布帆船,完全藉助風力行駛。
在海上漂泊數日,咸澀的海風灌進舢板。年過花甲的何香凝,靜靜地站在甲板上,凝視遠去的香港島。國破山河在,她想到很多,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每一個浪頭擊打在船上,也重重敲打在她的心頭上。個人生命不足惜,但我們的國家將要面臨怎樣的災難?在這個顛沛流離的逃亡路上,她恨踐踏生命與人權的強盜,也恨當時掌權的執政黨。是什麼造成了百姓的苦難與深淵?她不免悲從中來。
「水盡糧空渡海豐,敢將勇氣抗時窮。時窮見節吾儕責,即死還留後世風。」在游擊隊員的護送下,何香凝、柳亞子在廣東安全登岸,何香凝感慨地寫下了《日寇侵佔香港後回粵東途中感懷》一詩。柳亞子則寫下了《流亡雜詩》,「劫餘仍遣同舟濟,攬轡中原共死生」,抒寫共產黨人和游擊區軍民、文化人士、愛國民主人士的捨生忘死,肝膽相照。
克爾與曾生
此次大營救除了救出滯留香港的文化人士、愛國民主人士,還營救了大量原港英軍政人員、盟軍遇險人員以及多國僑民。
1944年早春,美國飛虎隊唐納德·克爾中尉護航時,戰機被日軍擊中。座艙內爆發浪濤般的火焰,克爾不得不跳傘逃生,最後降落在啟德機場北面的觀音山坳。日軍派出千餘人搜捕克爾,緊急關頭,東江縱隊港九獨立大隊以「圍魏救趙」之計,護送克爾安全轉移。
得知克爾抵達東江縱隊總部後,東江縱隊司令員曾生用英文給克爾寫了一封親筆信,信中寫道:「親愛的唐納德·克爾,非常高興得到蔡國梁隊長報告,他們已成功將你從我們共同敵人(日本法西斯)的圍捕中勝利安全護送,抵達東江縱隊總部。我藉此機會,對你的勇敢表示尊重和讚賞。也對你的負傷表示遺憾。此刻我正急切希望早日與你見面⋯⋯」
不久後,曾生與克爾見面,兩人談了很久。克爾後來給家人寫信說,曾生看上去不僅很年輕、說話風趣而又周到。曾生還給克爾帶來了一部從日軍那裏繳獲的相機。克爾參軍前曾當過攝影師,當天在司令部附近拍攝了多張照片,其中包括與曾生和東江縱隊戰士的合影。這些珍貴的照片不僅成為歷史的見證,也記錄下了中美盟友間深厚的情誼。
英勇的香港人民
香港淪陷期間,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東江縱隊港九獨立大隊,是香港唯一一支成建制的、自始至終堅持抗日的武裝力量。
港九大隊以香港新界原居民子弟為主。位於新界沙頭角的羅家大屋,曾是抗戰期間港九大隊的重要據點。從這個大屋走出的羅雨中、羅汝澄等11人,參與了指揮作戰、民運、後勤、情報交通、醫療工作、營救盟軍等抗日游擊活動。在戰火淬鍊中,多人成長為港九大隊的骨幹。
1942年9月的一天,日軍掃蕩新界烏蛟騰村,將村民趕到曬穀場上,逼迫他們供出駐村游擊隊員下落。村長李世藩、李源培挺身而出維護村民,慘遭日軍施以「吊飛機」「老虎凳」等酷刑,但他們始終不為所動。最終,李世藩被活活折磨而死,壯烈犧牲,李源培則被拷問至休克。
求生是人的本能,然而此刻,他們不僅僅是考慮個人存亡,他們背負着一個積弱貧窮的國家的苦難,他們知道,自己的同胞在炮火與刀尖下屍體如山。香江已成血海,他們把恨藏在骨子裏。他們要站起來。祖國已受難,但凡作為一個血肉之軀,沒有比這更悲痛的時候。城鄉聯動,男人女人,全村老少,都擰成一股繩。
據不完全統計,港九大隊至少有115名烈士為保衛香港獻出了生命。1998年,香港特區政府將港九大隊115名烈士名冊放進香港大會堂,供市民瞻仰。
偉大的搶救
歷經11個月,將800多名文化名人、愛國民主人士、國際友人及他們的家屬神不知鬼不覺地在日軍眼皮底下救出,且所有被救者無一傷亡。這是一場堪稱史無前例的營救行動。
要從日軍刺刀下的孤島香港撤離,回到千里之遙的大後方,不僅山險水惡、路途艱辛,更有日軍、偽軍、國民黨頑軍、土匪設置的重重關卡,營救工作之難,難以想像。
在黨中央的周密部署下,兩條線同時進行。從港島到九龍,再到寶安、惠州,沿途設立了無數個秘密交通站,它們像一顆顆珍珠,串聯起了一條看不見的生命線。
撤離時,許多文化人士偽裝成難民,編好假身份,換上相應的服裝,跟隨游擊隊員翻越山區,繞開日軍封鎖。後來,茅盾在《脫險雜記》中寫道:現在我們這一行,約有五、六十人,我們的「嚮導」和「江大哥」派的兩人,走在最前,兩支長槍,一支開路一支殿後,行李挑子則在隊伍中段,我們走不快的幾個也在中段,這場面多麼威風。
成功撤離香港後,茅盾還在文中稱讚此次營救是「抗戰以來(簡直可以說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搶救工作」。
歷史並不遙遠
從羅湖乘坐東鐵到金鐘轉港島線,下一站即到中環。一路上,我試圖回到歷史現場,想像某個轉角可能正疊印着鄒韜奮奔走的足跡;太平山頂的泥石路,或許還埋着何香凝手杖划過的一個民族的悲傷;港九大隊當年使用的「土電台」,在歷史深處持續發送着「振我中華」的呼聲。
在那段屈辱和備受磨難的歲月中,中國人被稱為「東亞病夫」,被「華人與狗不得入內」拒之門外。電影《唐探1900》裏,由周潤發扮演的海外華人領袖白軒齡,在美國法庭上用英文痛罵那些高高在上的外國人時,他們終於認識到中國的智慧與立於世界之林的無限可能。
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比中國更熱愛和平。此時,我想起香港畫家陳方遠的作品《香港大營救》,畫面上的每張臉孔都寫着:捨生忘死。這段歷史,被許多作家、導演、藝術家刻入自己的創作,以此來紀念與勵志後生。是的,在面對世界的紛爭時,你先要認識你是誰以及你對腳下土地的情意。
了解歷史,銘記歷史,才能更好地前行。
作者:何佳霖(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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