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雲彥
經過武漢很多次了。天空中俯瞰過,水中經過過,也穿橋而入過。
可是,能把其中某一座橋的名字說出來卻非易事,主要是我不熟,武漢橋又多。放眼望去,這座1,200萬人口的龐大城市中,橋挨着橋,橋連着橋,一道道彩虹似的,成為一道美麗的風景線。
來的時候過老橋,回去時卻走鸚鵡洲大橋。
一江碧水,一橋飛掛,橋是水的點綴,水是橋的背景,碧水緩流,紅橋高聳,橋與水相互輝映,水的靈動與橋的威嚴相得益彰,互為補充,江水蜿蜒,穿城而過,如美人絲帶,一座座橋如琵琶扣與蝴蝶結,左岸牽手右岸,結出中國獨有的古韻風情,處處散發着迷人的東方神韻。
若是匆忙,走馬觀花似的,一眼望見,我就會大聲地說︰「朱雀紅的橋哦。」
哦,是我的驚嘆,美的意思。但我只能從顏色、形態上來說,畢竟肉眼可見嘛。這次不同,我隨着來自16個國家的海外華文媒體朋友們一起,走過長江上的許多橋,武漢長江大橋、軍山長江大橋、晴川橋、知音橋……我們從橋上走着走着,就走進了橋樑博物館,在博物館裏看着看着,就明白了許多道理。道理這回事兒,需要時間去領悟。有些領悟來得早,且快,有些則不,晚,還緩。比如橋。
在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次,不知道為什麼跟着家人在山裏面轉悠,轉來轉去的都記不得了,只記得一條沒有勇氣跳過去的水溝,那時我哪裏能想到要建造一條橋,施施然走過去,只記得自己的膽怯,擋在回憶的路上。走是一回事,跳是另一回事。走是一個動作,慣性使然,踢出去左腳,跟上右腳,然而跳,卻包含着勇氣、決心,或者說一股火,到底有多少人抱着無比的決心,在未知中,冒險一跳。
此刻,當我整理所有關於橋的回憶時,卻發現,我一直都需要一座橋,從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從一處海岸,到另一處海岸;從高山到平原、從山丘到灘塗、從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到對面馬路,哪裏不需要一座橋?橋就在那裏,上天橋,過江橋,橋什麼都沒有說,它只是被修造好、被維護好、被安置好,被人們日日需要。是的,我走過就是。在邁向未知的世界裏,橋是最初的一躍。走過去,到對岸,到陌生的人群中,說一聲你好,問一問這世上的萬事萬物,是彼此相連,還是相互隔絕,是各自美麗,還是珠聯璧合,這橋是一種連接。我們在這勇氣中搭建第一條簡陋的木枝與樹幹,我們用石塊,用磚,用鋼筋水泥,用更新的材質修造更多的橋,溝通的需要。
晚年幾乎隱居的盧梭在莫蒂埃遭到一頓石頭襲擊之後,就來到了聖皮埃爾島,儘管碧茵納湖之美可以媲美日內瓦湖,島上風光優美,但卻十分荒蕪,對於喜歡沉思和孤獨的盧梭來說卻再適合不過了,荒涼的島上「沒有可通車馬的大路」,「除偶爾有幾聲鷹啼和小鳥的鳴囀與從山巔奔騰直瀉的嘩嘩水聲」。在這全然自然的聖皮埃爾島上,盧梭體驗到了一種近乎平靜的幸福,不寫字、不讀書,只去觀察植物。但是盧梭也不是孑然一人,他常常去稅務官家裏借紙墨以處理一些「傷腦筋的信」,和島上的伯爾尼人幹活,而這些互動使他「午飯吃得很香,吃的時間也長」。
沒有誰能獨立於世。我們懷着這與人溝通的初衷,讓自己開心起來。我們的祖先走絲路,下西洋,把中國文化傳播開去。更多的文明從這條路上湧進來。橋是我們與世界連結的盤扣。我明白,搭建一座橋最深刻的意義也莫過於此。朝着更遠的地方去,過一道橋,再一道橋,更多的橋,當我在橋上揮手,我看見有一條船正緩緩駛過江面,而看到我的那人,也朝我揚起手。
我們之間,也有橋。
在水上,在空中,在可見的事物之上,亦在不可觀的事物之中。文明和文明的連結,精神和精神的連結,愛和愛的連結,你和我的連結。現在和過去的連接,武漢和明天的連接,都在此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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