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 荷

那年6月,去外地旅遊,行至聊城,偶入一鄉鎮。但見家家戶戶,簷下院中,皆懸掛着葫蘆,大大小小,形態各異,頗為壯觀。心下暗想:如此多的葫蘆,如何售賣?都銷往何處?於是停車,依次觀賞,亦挑選了幾對,價格倒也不貴。便向老鄉們打聽:「這許多葫蘆,有什麼銷路?」他們笑道:多是發往外地。待到葫蘆收穫季節,天南地北的客商自會尋來,收了去,加工成各種各樣的藝術品。

出於好奇,我拜託一戶人家,引步進入田間。見村外那些田地,大部分都做了葫蘆園,一片連着一片,搭建規整。長長的葫蘆架上,果實纍纍,藤蔓攀緣,綠意葱蘢,景象甚是悅目。宋代楊萬里有一首吟瓠詩:「笑殺桑根甘瓠苗,亂他桑葉上他條。向人更逞瘦藏巧,怪道桑梢掛一瓢。」這情景,與滿園纍纍的葫蘆,古今呼應。原來這尋常的葫蘆藤下,竟然蘊藏着如此旖旎的致富願景。

臨別時,園主贈我們每人一把葫蘆籽,說這葫蘆籽有大小,結出的葫蘆自然也大小不一。「你們且帶回去,找片土地試種一番,也是意趣。」我們欣然收下,帶着這滿懷希望的種子回家。恰好那年,朋友在外面租了塊山地,閒置已久,蓬草蔽徑,我們聽說後,便在荒蒿之間闢出幾個田畦,備了木棍、竹竿,搭起整齊的葫蘆架。又挖土做了個苗床,3月將種子撒下。4月嫩芽初萌,及至月底,已是葱綠的小苗,長得團團簇簇了。

接下來,我們將育好的葫蘆苗,小心地移栽至架下。不過20幾天,柔韌的藤蔓便纏纏繞繞,向上攀援了。待藤蔓爬至兩米高時,驚喜出現:藤葉間綻開朵朵潔白的小花,間雜着些許「謊花」。謊花終歸會落,而真正能結葫蘆的花兒,花萼下方會膨出一個葫蘆的雛形,大小若兩粒花生米疊加在一起,這便是我們所鍾愛的「丫丫葫蘆」了。

30多年前,看電視劇《八仙過海》,那八仙之一鐵拐李,蓬頭虯髯,手持鐵杖,身上就背着這樣一個葫蘆。那葫蘆是他的法器,不僅能盛裝美酒,還可以化為護法工具。《八仙過海》最後的結尾,是說八仙們歷盡磨難,功德圓滿,準備從蓬萊仙島渡海升天。海浪滔天,八仙各施招數,而鐵拐李,就是躺在這化作巨舟的寶葫蘆上,逍遙遁去。原來這小小的葫蘆,天生便是盛納瓊漿、寄託真趣的靈物。許多古裝劇中,都有這樣的一個道具,劇中人物繫在腰間,隨身攜帶,平添幾分仙氣。

2016年夏,我到河南盧氏采風,結識一位延安的文友,彼時同赴「中國作家萬里行」活動。他曾興致勃勃地談葫蘆的種植,說有一妙法:用石膏預先製做好模具,分作兩半,趁着葫蘆幼嫩時,將其扣在中間,束其生長,待秋日成熟後,再將模具剝開。如此,葫蘆便依着模子的形狀長成,圓方如意,隨心而造……他用濃重的陝北口音給我們講解,憨厚中透着巧思,令我們嘖嘖稱奇。

如今,距種葫蘆的日子已滿4年。這4年裏雖不曾再種,但當年那些景象歷歷在目。原來葫蘆是如此高產!一株藤上,能結數十個葫蘆。有周周正正的,有扭着腰身、彎着鬚蔓、斜曳着蒂把的,姿態萬千,各具其妙。聽收藏葫蘆的人說,愈是這般奇崛的姿態,愈是珍品。閒暇時,捧起一枚葫蘆細細端詳,方寸之間,自有乾坤。

因為喜愛,家裏的書房、客廳、博古架上,都擺放着葫蘆,大的沉穩,小的靈巧。其中幾個葫蘆,因雨後潮濕,未能及時曬乾,刮皮時,發現皮下竟浮現出圈圈紋理,那種美,難以言喻。後來得知,這種葫蘆叫作「花皮」葫蘆,其天然之美,非筆墨所能描摹,亦非人力可追。

葫蘆在我國文化中內涵豐富,既能體現隱逸之趣,也具生活氣息。朋友知我喜歡此物,特意選了陸游的詩:「葫蘆雖小藏天地,伴我雲山萬里身。收起鬼神窺不見,用時能與物為春。」以書法錄下,精心裝裱,懸於我的「葫蘆居」中。斗室之內,不僅有詩韻墨香,還有我心愛的葫蘆幾枚。它們既是躬耕勞作的紀念,又是「福祿」吉祥的寄寓。看着它們,便覺歲月裏的美好,以及哲人所描繪的生命狀態,都有了真切的註腳。

種葫蘆,需及時「掐尖」。藤蔓生出三四片葉時,便要將頂端上的嫩心掐去,促其旁枝生長。如此,葫蘆才能健壯,果實繁密。這農事之道,竟也暗合人生至理:及時掐去那些冗雜的枝蔓,捨卻無謂的牽絆,生命之樹才能專注於最精粹的滋養。架上藤蔓如此,架下人生亦然,善於取捨,才能積蓄起厚實的力量,支撐起生命的豐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