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清

昆明多尤加利,我們的兵營更多。它長得高大偉岸,需仰視。它的枝條疏朗有致,葉子大而稀疏,輕風過處,沙沙作響,有金石之韻。每每聽到這聲響,總要觸動我莫名的鄉愁。這愁是淡淡的,卻是持久的,揮之不去的。這其中有惆悵傷感的意味,也有些許溫馨快樂的成分。這兩種因素始終交織在一起,在心胸攪和着、衝撞着、升騰着、擴展着,使我時常沉浸其中而不能自拔。

我少年從軍,15歲這個年齡,對大多數孩子來說,還依偎在父母的懷中,享受着無盡的呵護。可那時,我先在西安的軍校特訓,後來輾轉來到昆明。我們的部隊是總參的一個機要單位,基本都是職業軍人。本來所需的兵員就少,加之招兵的年限間隔又長。我到昆明的時候,部隊裏連一個老鄉都沒有。對故鄉的思念,沒人與我產生共鳴,致使我的鄉愁越發強烈,無法排解。

我的家鄉沒有尤加利,在鄉愁的引發下認識了它。尤加利原產於澳洲,於上個世紀初期引入我國。它是一種速生的樹種,五六年便可成材。其樹幹的紋路呈擰曲狀,抗震性極強。過去常用於鋪設鐵路,架設橋樑,用於工礦的支柱。如今它的實用範圍正在拓展,人們把它做成紙漿,用於造紙;或是加工成板材,用來打製傢具。尤加利還有股特別的味道,似香非香,似臭非臭,似樟腦非樟腦的氣味,還有點沖。可人們用它來提取芳香油,用來做糖,或是食品添加劑。有種桉葉糖,用來保持口氣清新的糖果,採用的就是這種芳香油。

說實話,每當鄉愁襲來之時,我總認為是無能的表現。那時就恨自己太怯懦、太無能、太多愁善感。後來讀魯迅先生的書,先生曾有「無情未必真豪傑」的詩句。毛澤東讀白居易的《琵琶行》,對主人公的境地和心情也產生共鳴,潸然淚下。由此看來,多愁善感並不是壞事,大凡成大事者,必定是情感豐富的人。我雖成不了大事,但對我來說是些許慰藉。

其後又讀到汪曾祺先生的文章,對尤加利觸動的鄉愁,他老人家亦有同感。先生是高郵人,高郵屬揚州,我跟他是同鄉。汪先生早年就讀於西南聯大,曾在昆明生活過七個年頭。看來尤加利確是一種撩動、觸發鄉愁的樹木。尤其在特定的地點、特定的條件下,讓人產生的共鳴是一致的。

猶記得我的青少年時代,情感豐富,精力旺盛。每當鄉愁襲來,我便拚命讀書以排解。那時書很難找,只能找到什麼就看什麼。這給我以後的寫作打下了較為堅實的基礎。那時我還努力讀詩寫詩,培根云「讀詩使人靈秀」。確實,詩讀多了,易觸景生情,易生感慨。其實詩歌是抒發情感最好的文藝載體,尤其是抒發鄉愁最好的工具。那時的愁也太多,感慨也多,真是漫無邊際,沉重壓人。

我能走上文學道路,跟尤加利有關,跟鄉愁有關。我在昆明的那些年,實在寫了不少抒發鄉愁的詩文,其後有點寫熟了,寫順了,也積累了一些經驗。後來每有感觸,不問是讀書心得、人生感悟;不管是喜是悲,也不論是記事還是抒情,都付諸筆端。從此便拓展開來,一發不可收拾。

我感謝尤加利,它給了我許多蒼涼傷感的思緒,它給了我許多美好又溫馨的回憶。我想念尤加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