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香港文匯報記者 陳藝)從金融從業者到飲食作家,來自浙江的徐成在香港這座城一邊工作、一邊寫下了多篇關於美食的美文,他的文字簡約、雅致,令不少美食和文化愛好者們均感享受。繼《香港談食錄》、《日本尋味記》兩部作品之後,徐成今攜新書《小城回味志》亮相香港書展,並接受了香港文匯報記者訪問。由香港三聯書店出版的《小城回味志》,是徐成對家鄉嵊州飲食文化的誠懇記敘,書中不僅記錄了嵊州特有的「榨麵」、「麥蝦」等傳統食物,還通過飲食串聯起了家族記憶以及地方歷史。

在徐成的記憶中,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嵊州飲食有着獨特的風味,其中「城磚年糕」和「榨麵」更有鮮明的地域辨識度。徐成介紹道,家鄉的這種年糕由純大米製作而成,口感十分彈潤且久煮不化,配之以青蒜葉、筍絲、蘑菇絲、蘿蔔絲、肉絲等再加黃酒調味燜炒後十分好吃。另一樣「榨麵」則是少年徐成最「怕」吃的食物之一,榨麵烹製簡便又易熟,時常出現在嵊州人家的餐桌。童年時期常被母親問「吃不吃榨麵」的他坦言,榨麵並非不好吃,只是單獨吃未免單調,若將其作為配料同年糕碎、雞湯等食材共同燉煮製成味道豐滿的雞汁羹就是他的最愛。但頗有些遺憾的是,「現在正宗的嵊州雞汁羹也很難吃到了。」他指出現代快餐文化的浸染亦已影響到許多家鄉傳統小吃。
飲食映照地方特色
「最讓我痛心的是看到傳統飲食文化的變異。」徐成談到最近回鄉調研時的發現,「『麥鑊』本是一種攤得有一點厚實的麵餅,傳統吃法是在其中夾上小葱炒豆芽菜、筍乾菜蒸豬肉等,現在卻被改造成類似北方煎餅的樣式,甚至還加了北方煎餅常用的薄脆。」徐成哭笑不得,「年輕人甚至不知道原來的做法了。」再比如嵊州的春餅,講究的是現做、新鮮再加之現炸的油墩子、臭豆腐、甜麵醬一同食用,讓人一試難忘,「但現在的很多店家都不會堅持現做了。」
這種變化也促使徐成加快寫作進度。「再不記錄,這些傳統真的會消失。」他說。在書中,徐成不僅詳細描述了食物的製作工藝,還記錄了與之相關的方言詞彙和生活習俗,為嵊州飲食文化建立了一份珍貴的檔案。


回憶在嵊州的童年生活,徐成自覺十分幸福,「我的家庭在吃的方面都是比較重視的。」他回憶,小時候大家庭一同吃飯,總要做一桌七八個菜,「幾乎樣樣都好吃」,稍微大一些的時候他還跟隨家人外出,遍嘗廣東、上海等地的佳餚,堪稱「吃多識廣」。
「我是一個口味比較寬的人。」18歲初離開家鄉嵊州到北京求學的徐成,面對北京的飲食文化亦不覺得不適應。徐成回憶兒時,母親曾經常在家中做麵食,「包子、餃子、菜盒子都會做。」對於當下網絡流行給某些城市冠以「美食沙漠」的稱號,徐成並不認同。他認為「沙漠」的用詞過重,實際上每個地方都承載着不同的飲食生態,飲食這件事作為中國人的頭等大事,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特色,以個人口味為評判標準,未免太過於片面。
以老北京滷煮、豆汁等聲名遠播的傳統小吃為例,或許有人會以此評斷北京飲食粗糙,但徐成指出,北京也有精緻的宮廷魯菜,更何況像北京烤鴨、北京涮羊肉也能受到不同地域甚至外國遊客的喜愛,他認為,飲食某種程度上也是社會財富結構的一面鏡子。長久以來中國人「以食為天」,長期物資匱乏帶來的不安全感,更加深了中華文化中對「吃飯」這件事的重視。
寫作堅持「冰山原則」
成為飲食作家本是「無心插柳」,徐成坦言,自己一直是以比較自然的狀態在寫作。中學時期就在不斷地寫隨筆和短篇的他,感到文學一直是在自己不同人生階段獨屬於自己的「自留地」。在大學時期,他亦經常給報刊雜志投稿。2013年,徐成初到香港金融界工作,也免不了經常加班,「工作之餘除了健身似乎只有吃飯這件事。」他回憶道。既有「人生地不熟」的顧慮,也正趕上開公眾號的風潮,徐成想,那麼寫寫美食公眾號也是自己做筆記的一種方法,懷着這樣自然的想法,徐成也開始了「走走吃吃」公眾號文章的定時更新。

「最早就是隨便寫寫,兩三百字配幾張手機照片。」徐成說。轉折點出現在2014年,他認真撰寫了一篇關於米芝蓮三星餐廳「天空龍吟」的食評,意外獲得大量讀者關注。「那篇文章我花了兩周時間準備資料,雖然當時還沒去過日本,但希望通過文字傳遞最真實的感受。」
這種嚴謹的寫作態度成為徐成的標誌。與其他美食博主不同,他堅持「冰山原則」——呈現給讀者的只是研究成果的一小部分。「我寫一篇關於地方飲食的文章,可能要讀十幾本地方志和相關史料,讀完再下筆。」徐成說。這種學術般的嚴謹態度,也讓他的作品在眾多飲食文章中有了獨特的風格。
飲食寫作的文學追求
在徐成看來,飲食寫作應該超越簡單的「好吃與否」的評價,而成為一種文化表達。「我把自己定位為文學創作者,只是恰好以飲食為載體。」他說。這種理念體現在他對不同飲食寫作流派的區分上:一類是純粹的技術性寫作,如菜譜和烹飪手冊;另一類則是將飲食作為文化符號的文學創作。徐成顯然屬於後者,他的作品常常通過對一道菜的描述,展開對一個時代、一個地方的文化思考。
「好的飲食寫作應該有扎實的知識基礎,但要以文學的形式表達出來。」徐成說。他欣賞陳夢因、梁實秋等前輩作家的飲食散文,認為他們成功地將飲食提升到了文化記憶的高度。
對於在香港生活了12年的徐成來說,寫作也是一種對抗異化的方式。「香港是個高度商業化的社會,如果沒有精神上的自留地,很容易精神空心化。」疫情期間,居家辦公給了他更靈活的創作時間,一周完成一篇專欄文章成為可能。

「我的公眾號只有兩萬多粉絲,但閱讀率保持在15%以上。」他說,「這些讀者是真正對飲食文化感興趣的,他們不會輕易取關。」這種「小而美」的創作理念,也讓徐成避開了自媒體行業的流量焦慮,得以更純粹地打磨創作。
徐成透露,「接下來可能會寫日本飲食文化的第二本,也可能會探索中國其他地區的飲食傳統。」他說,「重要的是保持對食物的敬畏和對文字的真誠。」對他而言,飲食寫作不僅是對味道的記錄,更是一種文化傳承的方式,一種在快節奏生活中保持自我的途徑。「每一道傳統食物的背後,都藏着一個小人物的故事,一個家族的記憶,一個地方的靈魂。記錄它們,就是記錄我們這個時代最真實的面貌。」他願繼續在時間中穿行,走走吃吃,記錄下點滴歲月中「不將就」的滋味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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