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佳佳

晨曦微露,站在安徽濠城的中心,感受着不一般的氣息,往事似乎正從歷史的罅隙裏探出頭來。

萬千鐵騎的嘶鳴,立於十萬大軍之中的漢高祖劉邦,韓信的十面埋伏,把桀驁霸氣的楚霸王困在其中。夜幕降臨,這注定是一個不寧靜的夜晚。漢軍唱起了楚歌,悲悲切切,彷彿楚軍留守的家眷在呼喚他們的親人。這勾起了楚軍對故土、親人的思念。此刻的楚軍,茫然如困中之獸,惶惶如喪家之犬。焦灼的軍心因為家鄉的曲子,勾起內心的鄉情和對故土的眷念,一舉瓦解了楚軍的軍心。人心一旦渙散,再無心戀戰。

這便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十面埋伏之四面楚歌。以柔克剛,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戰爭的最高境界。不僅僅是楚軍,就連楚霸王項羽也誤以為楚地已淪陷,自己已被重兵包圍,無回天之力,似乎只能坐以待斃,他將面對的是不計其數的漢軍。還能出去嗎?楚霸王無言,虞姬與他兩相沉默,卻心意相通。

項羽舉杯,虞姬起舞。隨着時間的流逝,杯中酒已索然無味。楚霸王端着酒杯的手,同他的心一起顫抖。他目不轉睛地望着起舞的虞姬,如鯁在喉,淚眼婆娑。嘆道:「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朦朧中,虞姬一點點向帳篷邊靠近。突然,她伸手抽下帳篷上的掛刀,凜然道:「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隨着一道寒光,刀柄插入虞姬的胸膛。

項羽嚎叫着,奔過去,托住了下落的虞姬,把她緊緊地抱在懷中。鮮血從刀口向外噴湧而出,項羽肝腸寸斷,虞姬的唇在微微抖動,卻發不出聲,最終闔上雙眼。瞬間,楚霸王頭暈目眩,天地坍塌。這世上,再無牽掛。項羽五內俱焚,他把她輕輕放下,為她平整好衣衫,她還是那麼美,只是帶着幾多淒涼。他提刀奔出大帳。

此刻,項羽已心灰意冷,心力交瘁,他跨上烏騅馬,殺進漢軍陣營,鮮血染紅了他的眼、他的盔,蓬頭垢面的楚霸王,已然沒有了昔日的華髮英姿,以及求生的意念。還有什麼能支撐住他的天、他的心?軍隊沒了、江山沒了、美人沒了,他走上一條不歸路。

唯有一死。死是最好的解脫方式,也是最後的方式。

項羽奔至烏江,面對滔滔江水,無心力再走。儘管烏江亭長已泊舟待渡,霸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心高氣傲的項羽此時不僅是兵敗,連信心和顏面也一敗塗地。哀大莫過於心死。他舉起手中的劍刺向自己的咽喉,結束了兩個王朝間的操戈。漢高祖劉邦乘勝追擊,徹底摧毀先秦餘部,一統天下。天地可鑒,歲月的長河中,再深刻的愛恨情仇也會轉瞬即逝。倘若曾經在這世間浮過一份真情,我們便無須苛問,只願世事安好,人間還留有一份暖。

濠城中心,矗立着一尊塑像,雙身合體。楚霸王雙手托着雙眼已闔、身材嫋娜、鵝蛋小臉、長髮及腰的虞姬,目視前方,深邃悠遠。彼時彼刻,他們的心該是怎樣的驚濤駭浪,無限蒼涼。

這裏是垓下之戰的主戰場一帶,漢高祖曾在此留下過濃墨重彩的一筆。也許我們無法直觀地感受到它的成敗得失,但那場戰爭卻依稀可辨。耳旁似乎又響起戰鼓齊鳴、萬馬奔騰。塵煙瀰漫裏,是馬革裹屍,喊殺聲震天。

在垓下古戰場遺址一帶的村落中的一塊空地上,一匹石馬巍然而立,它該是那匹馱着霸王的烏騅吧!隱約間,彷彿看見霸王正跨着烏騅馬,在十面埋伏中奮力廝殺。一日光景,七戰群雄,那是何等的威猛與決絕。愛人已去,死又何懼!

靜靜的淺水塘邊立着兩棵樹,粗碩的榆樹擁摟着嬌弱的桑樹,生怕風雨雷電侵襲弱小的桑樹。他要摟着她,緊緊地用他的身體為她遮風擋雨,抵禦嚴寒,再也沒有什麼力量能把他們分開。

往事一幕幕。那摻入泥土中的鐵片銅塊,那一代代如訴說自己故去的親人般的感同身受,是歷史留在這片土地上的烙印。

濠城是鄉村裏一個平常又不平常的集鎮,這裏原先有一條霸王路,後又興建了漢王路。兩條路相互交叉,互為依存。生死對手,在兩千年後,以這種方式交匯,若他們泉下有知,不知會作何感想?耳畔似有歌聲飄來:「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