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學 隆

隨着年紀的增長,慢慢我感悟出老一輩人對追求自家房子的執着。也能理解老一輩人傾己所能,年復一年修了還再修着自家房子的行為,因為那裏寄託着他們太多的情感。

父親已年過七十,我多次叫他到我城裏的家住。但是他就是不聽,執拗地在老家鎮上的另一個家住,時不時回老家看看那一幢已多年沒有居住、老舊的房子。他還多次跟我們兄弟提議:「家裏的房子瓦片有不少已經損壞得厲害,房子會漏水,木樑與閣條已經有些腐蝕了,要早點修回去,不然生怕會倒了。」每每看到他老人家急切、期盼的眼神,總能把我拉回對家裏舊房子的記憶裏。

家裏在父親手上曾蓋過兩幢房子,其中一幢已成了記憶中的房子。記憶中的這幢房子,是父母親在1987年起早貪黑、省吃儉用建起來的,在1996年8月8日凌晨因洪水災害倒塌離我們而去。當時我家的房子正好在一個四方樓側邊,深夜中四方樓裏不時傳來的驚呼聲吵醒了父母親。母親身子利索,聽到不一樣的響聲,立馬從床上蹦了起來,走到窗前往外看。這一看不得了,只見閃光下,四方樓竟不知怎的突然就轟然倒塌。母親像嚇傻一樣,愣住了!父親暗中看着母親一臉的傻樣,也跟着起來往外看,只見閃光下,樓房外的洪水像瘋了樣往自己房子這邊沖來。男人就是男人,他並沒被這突然的變故嚇住,立馬意識到了所處房子的危險,顧不得穿好衣服,隨便從床上拉了張毛氈,轉身拉着母親,叫起我們兄弟,就往外跑。邊跑邊喊着:「還傻愣着幹嘛?房子有危險,趕緊跑。」夫妻倆手拉着手,背着我們兄弟快速摸索着往一樓走。

走到一樓時,水已經淹到了父親的胸脯上,他倆碎步往高處走,幸虧走得快,很快一家人就走到了離洪水較高的地方,全家人暫時安全了。人很多時候在危急關頭,還更會理智,知道利害關係的取捨,而一旦轉危為安後,反倒會變得糊塗。這不,兩人轉身回看自家的樓房,雖然不時被洪水沖擊着,但房子還是矗立不倒。父親看着自己辛苦蓋起來才十幾年房齡的房子,想着房子二樓穀倉裏還尚存的去年的舊穀子……想着想着就甩開母親的手往回走並叫着:「你看着孩子,我回房去看能不能想辦法把水擋住……」母親看着父親瘋也似地往家跑,全然不顧安危,擔心會出事,只能也跟着往回跑,想着攔住他。兩人就這樣在雨中拉扯着,吼着。母親一不小心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最終阻止住了父親。回望着自家即將倒塌的房子,夫妻倆蹲坐在地上無助地痛哭。看着這一切,我們兄弟也跟着大哭了起來。

自那以後,家裏借用了滿叔公的房子,一家五口人,擠着不足15平方米的房間,諸多不便。父母親更擔心着哪天滿叔公全家回來,要用這個房子怎麼辦。一種失去家的感覺,讓父母親痛苦了好長一段時間。還好,父親從來都是不怕與天鬥、與地鬥的人。

在我記憶中,他帶着我們全家種過300棵橘子樹、400棵柿子樹、上百棵李子樹,成天成天地窩在小山村裏,勤苦勞作。房子倒了,就再建唄!痛苦一段時間後,父親就又開始張羅着建設第二棟房子,那又是一年起早貪黑的日子。在全家人的努力下,臨近春節時,我們終於搬入了新的房子,也就是現在父親時常念叨着要修復好的這棟房子。新建的這棟房子,又陪伴我們兄弟足足過了十幾個春秋。至今,房子已顯破舊,但每每回到老家,回到這幢同樣凝聚了父母無盡心血,融入過全家歡聲笑語的新舊居,我仍能找到回家的感覺。

現在生活好過了,我們兄弟都已住進鋼筋混凝土建起的牢固、舒心的房子。父親卻仍時時記掛着,我們曾有的家園,擔心着它的安危。過去的我不能理解,而現在的我終於體會出安全、溫暖對於家的重要,體會出那一幢幢房子裏融入的每一個人的情感。我心中認定一定會想辦法幫父親守好他這份精神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