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定寶

繞過那棵百年烏桕,踏上一座古老的石橋,再順着彎仄的石子路拾階而上,轉角處,可見一塊金色邊框的木製「裕和店」招牌,懸於門楣格外顯眼。店內空間大,分左右兩廂,左邊為農用區,隨地擺放着生產農具及其它大物件,右邊為豆腐作坊和上架的食雜。日常需要釐清的活兒頗多,起早貪黑忙碌已成常事。

裕和是爺爺最小的弟弟,侄孫們都叫他「滿公」,這間老店凝聚了他全部的心血和汗水,在物資匱乏的年代,除了保障他家的生計,也給村民購物帶來便利。於我而言,時光裏的老店與美食糾葛在一起。嘎崩脆的牛皮花生,色澤金黃、酥皮噴香的「豬油渣」,特別是那碗豆腐花,以其鮮嫩軟爽的獨特美味,勾住了我的味蕾,成為經年憶事繞不開的支點。

老店在「德裕樓」百米開外,這座四方大土樓住着十餘戶人家,為本族房親。天剛麻麻亮,滿公從店裏過來了,喊他的大兒子阿炳起床。老人順着木梯來到3樓角間,先敲三下門,然後拉起門環,一邊敲、一邊喊起來,聲音尖脆,可以穿透土樓的每個角落:「阿炳子,還不起來。有撿呀,都要早點起來。」重複着,當聽到房間裏邊有了響動,方才離去。

那時的寒暑假,年紀稍大的侄孫們,得隨時聽候差遣,搬柴燒灶,分揀物品,有時抬着大半桶浸泡好的黃豆,去村東的加工場磨豆漿。一趟需要大半天功夫,滿公也是看在眼裏,變法術般給些獎勵,幾顆牛皮花生,也或一碗令人垂涎的豆腐花。店裏的四方木桌,一人一凳,分坐開來,每人分得小碗,趁熱吃得津津有味,不忘舔着碗底,意猶未盡享受着童心綻放的時光。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村裏公路開通,年輕人買了敞篷三輪車在村裏搞運輸,從駕駛室掏出一根折鐵用力搖一圈,伴隨「突——突——」聲響,拉出兩股黑煙,車子就這樣啟動了。篷內置兩排座位,讀初中時候偶有搭乘,沙石公路,坑窪處處,很是顛簸,從村裏到學校,票價5毛錢。不出幾年,此前的三輪車換為了更加舒適的四輪龍馬車。清早,喇叭響起,要出山的村民從四面八方向停車場聚攏。3部龍馬車一字排開,坐滿一部隨即開走,滿公偶會赴墟進貨,遇到貨多或下雨,當車停穩,族人已在等候,主動幫忙卸貨搬運。

店頭櫃枱,擺着一副木製算盤,旁邊掛桿小秤。顧客需要的斤両,滿公隨手抓起基本八九不離十。推起算珠,指尖舞動,啪啪有聲。滿婆是下洋人氏,不識字,也沒見她站過櫃枱,平時在店裏,更多是幫襯整理貨物、熬製豆漿等閒雜事由。她的主業是家事,一堆農活需要操心,招待親戚等人情世故。每當族內親戚來訪,她會熱情接應,然後領着去店頭走走,這是她日常待客環節中必做的事情。

那年正讀初二,一個周日的午後,母親正在土樓灶間炒着我帶去學校的菜乾,滿婆從店頭過來,手裏拎着一小袋零碎的豬油渣。特地交代,這是滿公給我炒菜用的。第一次見到菜裏有那麼多的油渣碎肉,食慾已然拉滿。那周的菜乾也是特香,五天連吃不膩,香味還讓宿舍同學很是垂涎,紛紛過來換菜品嘗,都說味道極好,吃得飯粒不剩,滿眼有光。

後來,離老店30米開外,滿公很順利購得一處更寬敞的店面,整體土木結構,高兩層,一樓兩間連通,簡單裝修後,換了新店招「三和號」掛於店門上方。但村民依然習慣稱為「裕和店」,這種自然的稱呼,屬於山村日子的樸素情感。

時至今日,我依然對豆腐花情有獨鍾。每次去街肆,看到路邊小店擺出的豆腐花,那股撲鼻而來的豆花飄香,便能留住我的腳步,然後買上一份,邊走邊品,味蕾瞬間觸到老店味道,似又回到純真的年少……

時光裏的老店,帶着一代鄉人的回憶,豐富了山裏人家柴米油鹽的日子,也留住了我的經年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