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1984年在香港中文大學,與梁錫華握手;旁有余光中、黃維樑等。 作者供圖
●(左起)香港作家曾敏之、劉以鬯、羅孚、黃維樑,左邊三位都已先後辭世。 作者供圖
●余光中(左)與金耀基 。作者供圖

香港文學是香港作家寫作的文學,是中國文學的組成部分;它繼承中國古典和現代文學,轉益世界其他國家的文學,而有所創造,具有本身的顯著特色和成就。四十年前我出版《香港文學初探》,今年5月我的《香港文學通論》面世。我長期所關懷所考察的香港文學,百多年來不斷演化,形成了古今兼攝、中外並蓄、雅俗共賞的風格。●文:黃維樑

1980年代香港文學的發展達到高峰,各類作家寫出大量出色作品。我們有便捷普及的專欄雜文、精緻高華的學者散文、創意不乏的現代小說、瑰奇多姿的現代詩、風雅傳承的舊體詩詞、廣受歡迎的武俠科幻言情小說,佳作傑作纍纍,活潑紛繁是其特色。

在《初探》和《通論》的中間,我還出版了《香港文學再探》(1996)、《期待文學強人:大陸台灣香港文學評論集》(2004)、《活潑紛繁:香港文學評論集》(2018)和《海上生明月:談金庸與胡菊人》(2021)。數十年來,經我細論或點評的作家作品,從黃世仲、許地山、司馬長風一直到王良和、陳煒舜……難以數算。香港書展將至,趁機說說前後兩個世代中間的幾個「大將」吧。

金庸的武俠 倪匡的科幻

金庸和梁羽生的武俠小說被稱為新派武俠小說,論者謂金庸之「新在用新文藝手法,塑造人物,刻畫心理,描繪環境,渲染氣氛」,又「從西洋小說中攝取表現的技巧以至情節……連『大雅君子』的學者也會對它手不釋卷。」金庸的武俠小說,很多都規模宏大,想像豐富、人物鮮明,加上民族大義、哲理情思,有高度的文學價值。不過,武俠小說往往情節離奇,巧合太多,因此有人稱之為「成人童話」。金庸作品暢銷香港內外,多被改編攝製為電影或電視片集。《書劍恩仇錄》、《射鵰英雄傳》、《鹿鼎記》等,其故事與人物家喻戶曉,是香港文化以至當代中華文化的一個重要部分。金庸還是著名的報人,所主持的多個報刊,是香港報業的重鎮。他撰寫的社評,立論力求客觀可信,文字力求生動活潑,也知名於時。

倪匡的科幻小說,有《妖火》、《藍血人》、《無名髮》等數十部。《無名髮》(又名《頭髮》)講述四個外星人為地球帶來文明的故事:地球人醜惡,「虛偽、欺詐、貪婪嫉妒兇狠殘酷自私橫蠻……」; 天外來客ABCD先後來訪,要拯救地球人;他們分別是穆罕默德、釋迦牟尼佛、耶穌和老子。ABCD被派遣到地球之前,頭髮原來是有用的,「是思想電波束的通路」。故事曲折懸疑,主角神出鬼沒,既有西方的占士邦本領,又有中國的武打功夫;讀者追看奇幻情節,以此為樂。這小說嚴肅的主題,牽涉到人類天生的醜陋本性及其改造的無望。倪匡小說以神奇的想像迷倒讀者,他還有不同類型的書寫贏得香港內外眾多「粉絲」,與金庸、黃霑和蔡瀾合起來有「香港四大才子」之稱。

亦舒愛情傳奇 劉以鬯意識傳真

亦舒寫散文、寫小說,以愛情小說為大宗,數十年間出書超過百種,馳譽香港內外。其愛情傳奇的一般程式為:主角男則玉樹臨風,女則綺年玉貌,情涉三角,愛至生死,纏綿複雜,奇行怪事間出,如《香雪海》即如此。富家女香雪海掌管大企業,行為囂張霸道,而愛情傷痛。亦舒擅寫對白,文筆流麗機智,有文學典故,如一句「叮噹會恨我一生,像狄更斯名著《霧都孤兒》中的夏維咸小姐」,讓讀者覺得亦舒不同凡響。人生感慨與處世智慧也常在字裏行間出現。香港寫愛情的小說家如依達、嚴沁、林燕妮、西茜凰、李碧華、鍾曉陽、張小嫻、草雪等,各顯風貌;劉以鬯早期謀稻粱的小說、高旅和南宮博的歷史小說,以至金庸的武俠小說,都離不開愛情的元素;悲歡離合纏綿悱惻的古今愛情故事,述說不盡。有論者特別重視李碧華的《胭脂扣》,說它是「引發香港的『懷舊』之風最有影響的作品」。

劉以鬯的小說《酒徒》在1963年出版,有相當的自傳性,寫主角在香港這個商業社會的苦悶生活,常借酒消愁。他推崇現代主義文學,但為了生活,卻要寫色情小說。小說對香港的文化界有諸多責難與抨擊。《酒徒》有或長或短的意識流片段,曾被譽為「中國第一部意識流小說」。劉以鬯還有<寺內>、<鏈>、<對倒>、<打錯了>等眾多中短篇小說,都富實驗性,致力探索人物的內心世界。劉以鬯長期任報刊編輯,所編如《香港時報》、《快報》等的副刊,以及1985年創刊的《香港文學》,提供給各類型作者開拓創新的園地。他所編《星島晚報》的副刊名為《大會堂》,尤隱含老中青、左中右大會於此的美意。

余光中、西西、黃國彬:詩文小說競耀

香港不分一格聚人才,最近(6月18日)成為「新香港人」的是奧運金牌得主王軍霞,在吉林省出生的。上面論及的金庸、倪匡、亦舒、劉以鬯,都不在香港出生。余光中亦然,而且他居港只有11年(1974-1985年間任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教授)。居港期間的詩、文、評論、翻譯、編輯作業,如從前一樣筆揮五彩,成書多冊。其詩寫愛情友情委婉親切,諷政客、倡環保、詠時代,題材多端而情理俱備;寫古今人物,形象鮮明、秀句迭現,如<尋李白>詩「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餘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傳誦香港內外。其詩主題明朗而技巧高妙,為現代詩的寫作立一範例。余光中香港期間的散文如<飛鵝山頂>,為山水彩繪形態,為自然深注感情。香港的風景,余光中為它冠名。

西西在上海出生,在香港成長,以創作為一生事業,文類包括詩、散文、小說。小說《我城》、《哨鹿》、《哀悼乳房》、<春望>、<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等,於敘述手法開創有道,廣受讚譽,屢獲香港內外文學獎。《我城》用童話式活潑筆調宣揚和睦友愛等美德,述說香港人共渡時艱的團結精神,書名饒具深遠意義。《哨鹿》寫大皇帝與小百姓的故事,於反諷中為民請命。《哀悼乳房》把生活與學問融為一體,細膩動人;<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記述殯儀館化妝師的生活和內心世界,委婉哀傷。西西和另一位作家也斯都受到拉丁美洲魔幻寫實主義的影響,廣泛吸納世界文學滋養,具見香港作家轉益多師的精神。1982年也斯出版《剪紙》,論者稱它是香港首本魔幻現實主義小說。

1980年代的另一位壯年作家黃國彬,通曉多種外語,博覽中外經典名著;其不同文類的創作,豐饒多姿。詩集多卷,有長篇有短製,或詠史或諷今,<地劫>等篇幾臻史詩格局。散文氣魄雄長、體式高華;<莎厘娜>寫香港大學生的青春浪漫意氣,<伏在你肩上的女子>寫香港維多利亞港的壯麗景色。其散文佳篇無不形象豐滿,修辭考究,中西文學典故左穿右插,和梁錫華等作品盡顯「學者散文」之美。他的華夏遊記氣象不凡,加上其他作家的多彩遊記散文,香港的旅遊文學顯現獨秀風姿。黃國彬的翻譯成果纍纍,如從意大利原文中譯的但丁《神曲》,力求達詩意、合聲韻,譯文與詳註成書三大卷,在溝通中西文化史上豎立豐碑。

上述之外,還有很多名家、大家,備受稱譽。如北京的雜誌《讀書》有文章說「你一定要看董橋」,新加坡的報人稱林行止為「香江第一健筆」。1980年代以來,後浪洶湧,異彩奔放,也很可觀。

剛出版的《香港文學通論》中,我高評以上諸位香港文壇大將;對香港文學的多種作品、多種現象,諸如香港新詩和舊體詩的小眾情境,報章專欄雜文之為香港文學重鎮,或宏觀概說,或微觀細賞,都有論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