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棋二首呈任公漸（其二） (1)

　黃庭堅(2)

偶無公事客休時，

席上談兵校兩棋(3)。

心似蛛絲遊碧落(4)，

身如蜩甲化枯枝(5)。

湘東一目誠甘死(6)，

天下中分尚可持。

誰謂吾徒猶愛日，

參橫月落不曾知(7)。

註釋：

[1]弈棋：下圍棋。任公漸：黃庭堅的同僚。

[2]黃庭堅：字魯直，號「山谷道人」，北宋著名詩人、書法家。

[3]席上談兵：兩人像坐着談論兵事般對弈。兩棋：圍棋對戰，一方執黑子，另一方執白子。

[4]碧落：天空。

[5]蜩（粵：條tiu）甲：蟬蛻的殼。

[6]湘東一目：這裏用南朝梁湘東王蕭繹自幼隻眼失明的典故。按照圍棋規則，棋形有兩個「眼」才能活，只有一「眼」則勢危。

[7]參橫：參（粵：心sam1），二十八星宿之一。參星橫斜，則夜已深。

語譯：

偶然沒有公務，遇到友人休閒來做客，就下起圍棋邊論棋路。

思緒彷彿蛛絲飄蕩在天空，心思縝密不曾中斷；身子像蟬殼遍地，殫精竭慮，紋絲不動。

這一處棋有如湘東王蕭繹，只剩一個活眼，確實有輸掉之危，但棋局仍勢均力敵，應當還能堅守下去。

誰說我們這些人愛惜光陰呢？下棋下到快天亮了，也未察覺時間流逝。

賞析：

馮夢龍《醒世恒言》道「觀棋不語真君子」。看人下棋宜靜觀，如孔子說「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緘默靜觀是修為：少妄議他人輕率，多躬身自省，方合君子之道。

還有一句古老棋訓：「落子無悔大丈夫」，以棋子定局喻人生抉擇，既是棋德中「一諾千金」 的擔當，更是處世裏「行必果」的磊落。世人常嘆「一步錯，滿盤落索」，每一枚棋子都背負着全局的重量，唯有三思後落子，方能承住選擇的分量。

高手落子當機立斷

《圍棋十訣》主張「入界宜緩，不得貪勝」，道破多少急功近利的迷局。棋場貪攻者，妄圖「畢其功於一役」，因一步躁進滿盤皆輸。真正的高手如蛛絲遊空般洞察全局，思接千載的遠見，是 「一子落而乾坤定」的底氣。

《左傳》有言「弈者舉棋不定，不勝其耦」，以對弈談處事原則。棋盤上的猶豫從來換不到勝利，人們遇事要把握時機，如高手落子當機立斷。

弈棋是一門高雅愛好，棋枰雖小，卻藏天地大道。黑白世界裏，有觀棋不語的慎言智慧，有落子無悔的擔當勇氣，更有深謀遠慮的人生哲學。同學們若能在楚河漢界間悟得幾分，縱使不當國手，亦能在人生棋盤上，落出幾分君子氣象與風骨。

●施仲謀（香港教育大學中國語言學系教授）、金夢瑤（香港教育大學中國語言學系講師）、李敬邦（香港教育大學中國語言學系高級研究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