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一楓接受記者採訪。 記者劉蕊 攝
●石一楓為讀者簽書。 記者劉蕊 攝
●《一日頂流》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從一串遺失的電子郵箱密碼,到一部20萬字的長篇小說;從失聯的舊友,到網紅經濟、父子代際衝突、人工智能……作家石一楓在創作中不斷往故事裏「加料」,最終將這些元素匯聚成一部關於中國互聯網時代的交響樂。石一楓坦言:「我愛寫當下的事,因為當下沒有定論。」在他眼中,那些尚未被歷史蓋棺定論的瞬間,才真正充滿張力——轉瞬即逝的網紅浪潮、人機難以界定的邊界……這些鮮活的現實碎片被他以小說的形式拼接,成為《一日頂流》,映照出時代洪流中個體的掙扎與求索。●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劉蕊 河南報道

魯迅文學獎得主、年度中國好書得主石一楓的最新長篇小說《一日頂流》近日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該作以硬核現實主義筆觸,書寫當代中國人的互聯網生活史。新書中,石一楓時而如紀實作家,生動展現了上世紀面臨千禧年這一重要時刻時社會的巨大經濟與意識變動;時而又如科幻作家,深入闡述他對大數據時代、人工智能時代的理解及暢想;時而又如暢銷書作家,憑藉其標誌性的京腔京味,勾勒出一個個充滿諧趣的畫面。

作家要「深於生活」

談及創作緣起,石一楓表示,「一個人除了日常生活裏的多重身份,近幾年又多了一個重要新身份,即網絡身份,而且網絡身份也有不同地位,粉絲和流量的多少決定了影響力的大小。這也是當代中國人面臨的新生活、新事物。」

「書中的故事都來源於身邊發生的事情。」石一楓在創作這部長篇小說時,網絡上有幼兒園老師「在小小的花園裏挖呀挖」,有穿破爛混搭風的「犀利哥」,還有菏澤小哥郭有才……書中的「料」來源於生活,生活中任何一個人都會碰到的事兒,比如彼時的這些「一日頂流」肯定會在某一刻會刷到、會討論到。「但並不是小說或者作家就要高於生活。」石一楓謙遜地說,「我沒什麼能力高於生活,就是一個普通人。」然而作為一個作家,確實需要「深於生活」,對生活的觀察確實需要比別人更深入一點,更複雜一點,「因為這是你的工作,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你要看到,別人想不到的東西你要想到。別人未見得要從生活裏邊總結出點哲理,但你可能要有這種發現。」

石一楓表示:「當下的事情沒有定論,你就得研究,就得去思考。沒有定論的東西才有意思,有定論就沒有意思了,我不喜歡有定論的。」面對新的事物,我們往往難以迅速作出好壞判斷,而這種不確定性恰恰為小說創作提供了廣闊的空間。寫新的生活、新的事物能帶來獨特的創作樂趣,小說可以像猜謎一樣,展現出獨特魅力。

正如評論家孟繁華所說,看到石一楓的作品就看到了當下文學的最新景觀。作家邱華棟說,這是一種能力,一個作家能把早晨發生的事到晚上就提煉出來寫成小說,而且正面強攻地書寫現實,這種能力在當代作家裏並不多。

保持對他人的好奇心

寫作對石一楓來說,既是愛好,也是習慣,「每天都想在這事兒上花點時間,慢慢積累下來,成果就出來了。」他說「作家」跟其他職業一樣,就是一個勞動者,「負責把故事講好」。而這需要跟生活保持緊密聯繫。

石一楓是一位極具觀察力與感悟力的作家,他說:「寫作需要對別人的事感興趣,要像帶着雙筒望遠鏡一樣,關注他人的生活、情感和經歷。」在他看來,這種對他人的好奇心和興趣比單純的體驗生活更為重要,它能讓作家更好地理解和展現人物的內心世界。

與許多依賴個人經歷寫作的作家不同,石一楓很早就跨過了「從寫自己到寫他人」的創作瓶頸。他認為作家必須具備書寫異質人物的能力,而他自己也通過持續探索實現了突破——比如在《借命而生》之後,便能自如塑造與自身截然不同的角色,讓創作題材和人物形象更加多元。這種創作思路貫穿於他的作品中:《世間已無陳金芳》緊扣中國社會財富爆發增長的時代背景;《借命而生》聚焦改革開放初期的社會生態,通過刑警與逃犯的故事折射初代民營企業家的群體認知;《逍遙仙兒》關注教育難題,《一日頂流》則聚焦網紅經濟、人工智能現象。每部作品都通過對社會切面的觀察,展現不同的時代圖景。「這就是每一個人正在經歷的生活,不需要特別的專業知識儲備。」在石一楓看來,作品要能和讀者的生活發生聯繫,能夠讓讀者感同身受。

70後的「新京味」

石一楓被稱為新銳「新京味」作家,是中青年作家中的佼佼者,也是「70後」京派作家代表。在《一日頂流》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這種京味的趣味性。主人公胡莘甌就是一個典型的窮北京人,似乎永遠睜不開太大的眼睛,永遠抱着差不多就行的態度,什麼都能幹,但也不願意太過努力去拚命,不是京城大院那種狠角色,但卻有着北京城孩子的老倔勁。石一楓的文筆相當傳神地把這個角色用自己的京味描述出來,包括文中的一個個故事也是如此,比如幼兒園兩個小朋友的互生好感,上山面臨疫情檢查站的「關公」,都透露出石一楓文筆的「京感」。

作家韓浩月評價《一日頂流》是一本可以讀出聲音來的「京味小說」,胡莘甌的父親胡學踐豎起三根手指依據不同對話情形脫口而出的三個字,如同風中的鈴鐺,時刻提醒着讀者,方言作為地域文化的鮮明特徵,在小說中起到了強烈的符號作用。

在多元包容的當下,北京的「京味」也在不斷被重新定義。石一楓表示,隨着寫作年頭的增長,他對京味的理解不一樣了。他在採訪裏說過,年輕時候偏愛那種犀利的筆鋒,總想着把文字磨得更尖刻;但人上了點年紀,看事情的角度慢慢變了——當想寫的人物從一類擴展到百類,對生活的態度就沒法停留在非喜即惡的層面,漸漸變得更平和、更複雜了。這種轉變也讓不少評論覺得,他現在的作品越來越往京城平民敘事上靠,風格也更接近老舍。

值得一提的是,《一日頂流》將首次被改編為話劇。石一楓亦非常激動:「這是我的作品第一次被改編成話劇,而這第一次改編就登上了人藝的舞台。」他從小就是人藝的戲迷,心中一直有着在這裏排演自己作品的夢想。如今,這個夢想終於成真,石一楓希望通過這部作品反映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