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在課堂中和學生談到助人行為，有學生提到「仗義每多屠狗輩」「好人無好報」，引起了一陣議論。學生的爭執在於：到底助人和窮是否有相關性？當中又是否有因果關係？
在中國歷史中，顏回是道德高尚的象徵。據《論語》記載，這位孔子最鍾愛的弟子「年二十九，髮盡白，早死」（《史記·仲尼弟子列傳》），生前始終過着「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的極簡生活。當世人以「貧」為憂時，顏回卻能「不改其樂」，這種超越物質匱乏的精神自足，被孔子讚為「賢哉回也」。他不僅是「不遷怒，不貳過」的德行完人，更以生命印證了儒家「義哉想」的價值排序。
「重名節輕利祿」
孟子稱「無恒產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而顏回正是最佳人選。 他否認人生價值等於財富積累，轉而在「博文約禮」的靈性修行中尋求安身立命之本。這種「朝聞道，夕死可矣」的生命取向，塑造了中國士大夫「重名節輕利祿」的文化基因，卻也埋下了「道德崇高與經濟窘迫」的永恒悖論
現代心理學為「顏回式困境」提供了一個跨文化的詮釋架構。馬茨（Matz）和格拉德斯通（Gladstone）在2020年發表於《人格與社會心理學雜誌》的研究指出，性格隨和（agreeableness）的人在全球範圍內普遍面臨經濟困難。透過重新分析多組不同研究發現，隨和者更傾向於認同「金錢不重要」的價值觀（如顏回「簞食瓢飲」的生活選擇），這種態度導致其在財務規劃中投入的認知資源顯著減少。在英國線上樣本中，隨和者的儲蓄水平比其他人低16%，且更容易陷入債務違約（風險高9%）。
研究也發現，收入水平顯著調節性格與財務的關係：高收入群體因擁有物質安全網，隨和性格對財務影響微弱；但低收入者若秉持「輕利」態度，往往陷入「愈善良愈脆弱」的循環。英國縱向數據追蹤25年發現，16歲時性格隨和的低收入者，42歲時儲蓄比同齡人少38%。
儒家「君子喻義」的訓誡，在顏回身上演變為「避談物質」的集體無意識。 如同香港職場中常見的「不爭不搶」文化，雖維護了人際關係和諧，卻可能在薪資談判、職業晉升中處於劣勢。研究亦顯示，美國隨和者因「避免衝突」的談判風格，年薪平均比同齡人低8%。 這與顏回的困境本質相通：當社會將「成功」等同於「資源獲取能力」時，任何偏離功利邏輯的選擇都會被視為「生存劣勢」。
既要拚搏 亦要找到「陋巷之樂」
面對好人即劣勢的功利文化衝擊，顏回的例子在不同層面需要新的詮釋方向。
在個體層面上，要超越非此即彼的價值對立。朱熹註解顏回「樂在其中」時強調「非忘乎貧富」，而是「心不外馳，而所存自熟」， 意思是道德追求與財務健康並非零和遊戲。 如研究中提到，當隨和者主動提升財商（如制定預算、尋求專業理財建議），其財務劣勢可縮減41%。
在社會層面上，建構多元價值的社區。地理研究顯示，在價值觀多元的社區（如德國漢堡、日本東京部分區域），隨和者的經濟壓力比功利導向地區低23%。這顯示如香港等高度競爭社會，若能減少「名校、高薪、豪宅」的單一成功敘事，為「低物質慾望」的生活方式提供制度上的包容（如為非功利職業，即藝術工作者、宗教人士等提供簡單及正式的社會認證機制），或許能讓更多人在「獅子山精神」之外，找到屬於自己的「陋巷之樂」。
現代社會需要「不忮不求」的生命態度
顏回的早逝，是一曲道德理想主義的悲歌，卻也是中華文明對「精神超越性」的永恒致敬。 心理學研究以數據證明「好人易困於經濟」，但這並非否定善良的價值，而是提醒我們在計算「投入產出比」的現代社會，需要為「不忮不求」的生命態度保留棲身之所。當我們不再用單一的經濟尺度丈量人生時，才能真正理解「回也不改其樂」的深層智慧：那不是對貧窮的美化，而是一種超越物質的美。我很少在我的專欄作總結，但也必需要呼籲一下：各位善良的人，是時候報讀一些財商課程了。
●劉國輝老師
學研社成員，在各大專及大學任教心理學十多年。愛用微觀角度分析宏觀事件，為朋友間風花雪月的話題做準備。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