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畢贛的《狂野時代》在康城影展獲得評審團特別獎,我把這類獎項理解為一種全面承認。即,當我們發現一部電影有無法被忽視的閃光點,且這種閃光點發自某種天分時,我們就欣喜若狂,以至於甚至可以原諒它身上那些明顯不夠成熟的部分。
這幾乎就是一種出自於本能的喜愛,並催生出一種衝動,想要把一切榮譽都給它。在這種本能的喜好當中,還夾雜着一種責任,那就是對這位導演天分的保護——因為天分是脆弱而需要鼓勵的,組委會因而甚至會違背某種慣常的標準和原則,將一種肯定破格授予一個人。
在這種意義上,這個叫做特別獎的類目甚至是比獲得最佳電影還要高的殊榮。因為後者是對一個符合標準的電影順理成章的予以承認,前者卻是肯定了一切,連瑕疵都一併被偏愛了。就好像我們喜歡莫扎特,完全是因為他更具靈性,他的作品是性情使然,是放縱自我而成為的那個光彩奪目的華麗篇章的天然之物。而同樣的道理,詩歌,不會有人比李白寫得更好。因為他就是那樣令自己的幻想從頭腦之中噴薄而出。睜眼一看,這幻想竟真的得以成形。
這讓我想起自己的一段經歷。在有一段時間,我經常混跡各類劇院,每每看過一部精彩的作品,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渾身顫慄,繼而陶醉其中。甚至整個回去的路上,都瀰漫着一種華麗的氣息,這世界顯得如此金碧輝煌。
也有時候,倘若這部作品也算完成得不錯,但是表演者有些勉強,我也會對他的努力予以承認。但回去的路上,我難免對於人類這個大的抽象名詞有一絲絲的懷疑,慨嘆整個人類的天分真是有限,所能創造出的好作品竟如此之少。在這種慨嘆當中,所謂人的極限和邊界一下子就被框定了。你會覺得要好好地去珍惜和努力。因為,有限性本身給人的印象就是貧瘠。天才不會給人這樣的感覺。天才的作品就像是傾瀉而下的,那樣揮灑自如,讓你覺得富裕。
畢贛的電影就是這一類具有天分的作品。你再也找不到這麼大膽地在一部電影當中如此天馬行空的大段展現心理描繪,卻不落俗套。而且,倘若你與他的心情同步,你簡直能感覺到一種共振。這完全說明了導演的勇敢。他敢於將無法言表的抽象感覺當做對象,以至於冒着無法被理解的可能。同時,他所採用的幻想表達方法不是像荒誕電影那樣是為了表達不合理,那是以符號在反符號。畢贛僅僅是自然地表達了那些無法言表的本身存在之物,譬如心理、譬如感覺和節奏。
於是,我們會發現,原來勇敢不是一種品質,而是天分所自然攜帶的。所謂藝高人膽大,往常我們都是着重對於藝高的合理性進行闡釋,最終的落腳點是勤奮、努力。熟練造就了藝高。實際上,或許在這一切之前,須得有一個天分。而天分令一個天才的作品渾然天成,不落窠臼。
就像畢贛這樣,他展現出了一種品質,就是勇敢地把違背市場的東西做出來。那不是因為他的努力,而是他有一種慾望從心底生出,而他認為自己可以做到。假如說他出於謙虛未曾言明自己的這份自負,我想至少在他的心裏,他對自己的作品充滿信心。不然,他的作品不會顯得如此封閉又完整。而更加令人欣慰的是,他獲得了專業的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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