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編舞家兼巴黎夏約宮國家劇院總監Rachid Ouramdane在法國五月藝術節中為香港觀眾帶來其精妙結合極限運動、雜技及舞蹈的《無涯之軀》，一眾空中藝術家和極限運動員在劇場中飛天遁地，呈現或驚險或悠然的無重美學。該作品獲《紐約時報》列為2023年度最佳演出之一，並於2025年3月獲表演藝術平台Recomana頒發「國際最佳舞蹈演出獎」。
Ouramdane堅信，舞蹈無處不在，編舞則是空間的描畫：「人類的潛能遠超想像，仍有維度等待探索。他們的凌空飛躍，對我們而言，恰似一場絕妙的隱喻。」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西九文化區管理局提供
Ouramdane在青少年時代乃是由街舞開始進入舞蹈世界，隨着舞蹈學習的深入，他開始接觸到各種各樣的舞者，也逐漸轉向其他舞蹈形式。他坦言，自己很快就不再追求街舞的美學風格，但它徹底訓練了他的身體，「那種在任何環境中運動的方式：在城市街頭、在舞台上，和別人一起展開高強度的運動，極度要求體能與爆發力。這也成為我後續創作的基礎。」
對於Ouramdane來說，他一直在探索的，便是舞蹈如何與社會環境，與城市進行「大幅度的互動」。當年在街頭跳舞的經驗恰恰為他的視野奠定基礎——整個城市便是舞台，舞蹈成為了城市生活中的即興歡慶時刻。「從那時起，我始終帶着這種思維：『舞蹈能在哪裏發生？任何地方都可能。』與其說我保留了街舞的美學，不如說我繼承了它的哲學態度。」
舞蹈無處不在
作為阿爾及利亞裔的法國編舞家，Rachid Ouramdane獨特的身份背景與成長經歷深刻影響了其藝術生涯。其過往的作品往往十分關注社會議題，與人類的生存體驗息息相關。他亦非常擅長與非表演藝術領域的不同群體合作創作，運動員、難民、弱勢青少年、老人與殘疾人等等都能成為他作品中的「舞者」。透過他們的身體故事，Ouramdane探討種族、帝國主義、身份認同等議題，不斷引發觀眾的思考。
如何為非舞蹈界別的表演者編舞？「這是一段漫長的積累過程——因為每一場演出，都像是一塊鋪路的石子，最終築成更廣闊、更完整的道路。」Ouramdane如此說道，「正如我之前所說，我常掛在嘴邊的是：『我不懂什麼是編舞，甚至不懂什麼是舞蹈。』儘管我掌管着重要的舞蹈機構，儘管三十年來我持續創作，但我始終認為：舞蹈無所不在。」Ouramdane說，人們談到舞蹈時，總聯想到舞步、舞台，或者是MV畫面，但對他而言，「編舞」更加是抱持着極開放的心態，描畫空間中運動。「你可以在自然裏發現『編舞』，在幼兒園孩子嬉戲時看見『編舞』……有時，我只是邀請觀眾用不同角度，去觀察那些被忽略的『編舞維度』，比如各類運動中的律動。這也是為何我如此熱衷參與奧運會開幕式的片段創作，並與運動員合作。而為什麼選中這些人和項目？因為我習慣與多元群體共事：舞台上的孩童、長者、專業藝術家、劇院的頂尖舞者……每一次的合作都在拓展我對舞台的敏感度。正如我所相信的那樣，任何動作都能成為編舞素材。」
呈現脆弱 渴求自由
在《無涯之軀》中，作為舞台布景與裝置的攀岩石牆，在投影下幻化為壯闊的大千世界，一眾空中藝術家和極限運動員在其間不斷探索身體的無限可能。然而，在目睹無數高難度的攀爬、拋接與飛躍時，觀眾所體驗到的，卻並非單純的腎上腺素不斷攀升所帶來的「爽」感，而是千鈞一髮間人體所展現出來的脆弱美感，以及突破極限後一種近乎冥想心流的自由。
Ouramdane回憶道，2017年時，知名當代雜技舞團Compagnie XY找到他，「他們看中我擅長將各種動作轉化為舞蹈，於是問我：『你如何定義我們的表演？我們常為馬戲節目創作。』這開啟了我全新的維度——過去我合作的舞者或素人都在地面活動，但他們卻『重繪了空間』。」
「我在法國阿爾卑斯山區長大，至今仍往返於巴黎與山野之間，身邊盡是熱愛攀岩、走繩、懸崖跳躍的極限運動者。這些藝術家在空中穿梭，與他們的對話很有趣。外人總說：『他們瘋了！根本在玩命！』但事實恰恰相反：他們極度理性，甚至有一套生命哲學。他們冒險時，每一步都經過精密計算。許多戶外運動者深信：必須敬畏自然、分析環境。比如攀岩者會說：『10點能爬，但12點不行——岩石會發燙，岩質會改變。』他們懂得『閱讀自然』；高空繩索者亦然。我們外行看他們懸於虛空會驚呼『瘋狂！』，但他們說：『我在駕馭風。這不是虛無，而是流動的風場。』他們共享這種超常的感知力。」
Ouramdane說，這個作品之所以動人，正是因為它讓人意識到：許多我們認定的「極限」，其實並不存在。「這些運動者教會我們換個視角突破框框，他們傳遞的信息很純粹：『人類的潛能遠超想像，仍有維度等待探索。』他們的凌空飛躍，對我們而言，恰似一場絕妙的隱喻。」
將「不可能」轉化為生命的隱喻
對於Ouramdane而言，為極限運動員們編舞，重要的不僅是向觀眾展現他們超凡的技藝——這些「可見的瘋狂」，更在於揭示「不可見的部分」，「他們的動機、人生哲學，以及我剛才提過的，那種與實踐緊密相連的信念。」
「這很有趣，因為他們看似超級英雄，但當你聽他們說話，會發現一切根源於極其個人的生命經驗，也許是他們想修補的日常、內在的驅動力，甚至自身的脆弱。比如，最初參與創作的高空走繩雜技人（現在巡演已換過不同團隊），小時候其實有懼高症，連站在高處都會發抖，如今卻打破世界紀錄。他如何克服？靠的是一套精密的心理調適。他的自白裏還有個故事：有次在中國走繩時，因高度專注而進入一種『出神狀態』——當你極度聚焦時，意識會模糊，彷彿陷入恍惚，但他學會了『與幻覺共處』。當時，他在空中看見剛過世的祖母顯現。而我們想分享給觀眾的，正是這種『多重維度的存在狀態』：他們既是技藝的實踐者，也是遊走於感官邊界的探索者。」
Ouramdane說，聚集這群人並不容易，他們有些是運動員，有些是藝術家，語言體系天差地別。「但共通點是：他們都在挑戰『不可達之境』。攀岩者發現自己能在懸崖倒掛時，突然意識到：『我也可以是空中表演者』；特技演員則發現：『原來我能以如此細膩的觸碰保護夥伴』——他們在過程中挖掘了自己未知的潛能。這完全印證了我先前的信念：人類的疆界遠比想像中遼闊，但你需要不斷探索，無論是身體或心靈。」
在他看來，自己組建的不是一隻「藝術家團隊」，不是「特技專家」又或是「運動員聯盟」，而是一群志在探索「不可觸之牆」的共同體。「他們共同證明了一件事：『飛翔』的資格，從來不在於身份，而在於你能否像他們一樣，將『不可能』轉化為生命的隱喻。」
《無涯之軀》
日期：5月31日 晚上8時，6月1日 下午3時
地點：戲曲中心大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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