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大佺
蛋兜兜是故鄉洪雅山區農村的產物,有大有小,用於趕場賣雞蛋。竹篾條編織的蛋兜兜,青白相間,形如雞窩,蛋裝在裏面,顯得格外大個和美麗。
蛋兜兜是父親請篾匠編織背兜時順便編製的,用的是地壩邊的慈竹。那時候竹子也珍貴,一般的地方生產隊不許栽種,怕遮住了陽光,不出莊稼,而自家自留地邊,也捨不得去栽,於是只能栽在房前屋後。我家地壩邊有兩攏慈竹,青翠挺拔,長得極好,風一吹過,沙沙作響。篾匠砍竹時挑三年以上的竹子,說這樣的竹子劃出的篾條柔韌強,編出來的家什耐用。只見篾匠將竹子劈成細條,手指在篾刀與竹片間翻飛,篾條便如絲線般從掌心流淌出來。編完3個背兜,還剩一些篾條,父親便要他幫編一個蛋兜兜。只見篾條在他指間穿插纏繞,不消半日功夫,一個精巧的蛋兜兜便編織出來了,底部寬,向上漸收,口沿處特意多編了幾圈,再編了兩個提手,為的是提起來不勒手。
蛋兜兜是用來裝雞蛋去賣的。家裏養了幾隻母雞,每日天不亮母親就起床,把雞從籠子裏放出來,撒一把穀子在地壩裏,那些雞便撲扇着翅膀圍過來啄食,啄完食,便到屋簷下地壩裏的一個豬槽裏吸水。然後再到外面尋覓蟲蟲螞蟻來吃。雞窩一般找在房後柴堆裏,或樓上草堆裏,下了蛋,母雞一般都會「咯咯咯」地叫幾聲,像在炫耀自己的勞動成果。聽到雞叫聲,母親便輕手輕腳地去找到雞窩,將雞蛋拾起,然後將乾稻草放到蛋兜兜裏墊底,然後將雞蛋碼進去。接着撒一把稻穀慰勞剛下蛋的母雞。如果其他雞兒要來搶食,母親就用木棍子將牠們趕開。雞蛋是捨不得給我們吃的。偶爾有破了殼的,母親才煮了,剝開蛋殼給我和妹妹分食。蛋白滑嫩,蛋黃綿軟,咀嚼着時,竟覺得比肉還香。母親自己是從不嘗一口的,看我們吃得香甜,眼睛裏也盛滿了滿足。
每逢趕場日,母親便用蛋兜兜提着雞蛋進城去賣。下雨天,山路崎嶇,很是滑溜,蛋兜兜在母親手中晃悠,卻從未見一個蛋破損。有時候剛走到馬河山下,雞蛋就賣掉了。半路上買蛋的人,大多數是蛋販子,他們低價買來,拿到農貿市場去賣高價。農貿市場在縣城的豬市壩。市場上熱鬧得很,賣菜的,賣肉的,賣豬的,賣雞鴨鵝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母親尋個角落蹲下,將蛋兜兜小心放在前面。蛋販子圍過來,說我家的蛋不大樣,賣不上價。母親將頭扭在一邊不吱聲,懶得與他們爭辯。有人過來說我家的雞蛋新鮮,問賣多少錢10個?母親高興了,只要人家給的價格差不多,也不講價,就賣給了人家。賣完蛋,母親接過皺巴巴的鈔票,仔細摺疊好,塞進貼身的衣兜裏,轉身就回家。那錢是要攢着給我繳學費,或用於家裏油鹽醬醋的。有時候母親也會買一塊冰糕給我吃。最大方的一次,是請我去吃了一碗旺兒湯,旺兒湯上面飄着油星和幾片葱花,味道香極了。
後來我參加了工作,在城裏安了家。回去看望老父老母時,見兒時的蛋兜兜依然掛在老屋的牆壁上。只是隨着歲月的久遠,篾條泛黃,已經沒有了以前的光鮮,有幾處磨得發亮,像是被歲月的手掌撫摸了千萬遍。我想,竹篾條雖然褪色,但蛋兜兜裏盛裝的溫度和記憶,卻是永遠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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