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音樂會種類反映一個年代的精神面貌。回想30年前,在香港、在內地,在大中華地區乃至在亞洲,最受歡迎的西方古典音樂音樂會要不是交響樂團音樂會,便是「名家」的獨奏會 —— 畢竟在沒有互聯網視頻的年代,大部頭的作品不容易聽得到、看得見嘛!
有趣的是,這三十年來即使在歐洲(在北美有點不一樣),承襲二十世紀初的「豪華音色大樂團」的美學雖不見式微,但也淡出潮流,連交響樂團樂手都開始熱衷演奏室內樂。背後有一重要的思想轉變,就是肯定(最少是更加重視)室內樂在西樂發展傳統的角色與地位,不然不會見那麼多指揮家——世紀之交的柏林愛樂樂團總指揮阿巴多也許是最標誌性人物,到處強調,交響樂團樂手必須像室樂演奏家般互相聆聽。與此同時,因為音樂錄音產業的演變(讓「某些獨奏家獨大」的唱片錄音產業衰退、包括樂手自己經營的自媒體的興起)、全球化的加速(音樂家更容易在世界各地到處演出),以及(尤其是在東亞)西樂更加普及、聆賞水平也慢慢提高。「追星者」跟「愛樂多於愛明星者」同時存在。職業的室內音樂家也多了,真正獨當一面的「獨奏明星」則少了(或多了,看你的觀點與角度)。比較不同獨奏者以至室樂組合於相同作品的演繹,亦成為大眾樂趣。
不知不覺已有十多年歷史的香港大學「繆思樂季」(HKU MUSE),從挑選樂手、曲目選材,乃至相關講座都特別精緻有心思,商業味亦不濃,歷年沒有任何一場讓我覺得是音樂家「順路到港」交行貨演出賺錢而已。所以它近年一直是我每年最期待的香港樂季;它的音樂會水平,是「國際都會」應引以為榮的。
年初,音樂家朋友跟我說,深圳河的彼岸亦有一個辦得非常用心的室樂樂季,並着我去了解一下;場地是位於蛇口的南山區境山劇場。一了解之下,原來樂季已辦了好幾年!我真孤陋寡聞。
本樂季題為 Capriccio「自尋其樂」,共十場音樂會,首場於三月舉行,由近年享負盛名的英國鋼琴家保羅·劉易斯(Paul Lewis)演出舒伯特的最後三首鋼琴奏鳴曲。無獨有偶,劉氏兩年前也在港大的「繆思樂季」演奏過同樣曲目。劉氏這場曲目,去年在海外聽過,所以便沒去境山聽。現在想起卻有點後悔:為何不好好做個比較呢?
我去了樂季的第二場音樂會,是日本古典結他手鈴木大介(Daisuke Suzuki)的獨奏會。獨奏會以慶祝巴赫誕生340周年作為主題,曲目是無伴奏小提琴奏鳴曲第一首的全曲、第三首的慢版與賦格曲以及無伴奏小提琴組曲的第二首全曲;三首巴赫作品中並夾雜着武滿徹的兩首作品《碧海燈籠》和《對開頁》。(早已辭世的武滿徹,生前對鈴木的演奏讚譽有加。)
見音樂廳位於一幢大樓的三樓,要坐升降機才能到達(也許是我不懂路?)心裏不禁喊了一聲不妙。進廳後只見音樂廳採用方盒設計,觀眾席是簡單的平面一斜排,心裏不禁再喊了一聲不妙。音樂甫進耳,便發覺顧慮是多餘的:音樂廳的實際音響效果令人滿意。
武滿徹我不懂聽,而我亦不太肯定巴赫的無伴奏小提琴奏鳴曲和組曲的結他版(以及其他樂器版本,除了蠻有趣的Godowski鋼琴版)有多耐聽:某些地方特別「繞指」,導致音符聲響不均;本來用小提琴拉奏的弓法效果都見不到了。可是在境山這個親暱的舞台上,音樂聽起來卻非常舒服。也許辛辣的食物雖不能常吃,但如果弄得有水平的話偶然來一頓也有味道?
樂季的下一場音樂會是5月18日的「完全舒伯特——希格諾四重奏(Signum Quartet)音樂會」,曲目為舒伯特四首藝術歌曲的改編,以及作曲家最有名的兩首弦樂四重奏(第十三號《羅莎蒙德》和第十四號《死與少女》)。暑假兩場年輕中國音樂家的音樂會(可喜之至!)後,又是數場曲目雅俗共賞的海外名家音樂會,我尤為期待用巴洛克大提琴拉巴赫的揚·柴亞(Jan Czaja;10月18日)。
說到底,室內樂音樂廳就是一個提供想像空間的地方,比交響樂廳為甚。很高興大灣區有不只一個這般的空間!
境山劇場2024-25樂季詳情見:www.mountainviewtheater.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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