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很會做手擀麵。 AI繪圖

吳 建

生在魚米之鄉、長江之尾的江海平原,稻米為主糧,吾卻喜麵食,且以麵條為最愛。麵條,當然是手擀的最好吃。它,自然、質樸、筋韌。

在我的故鄉,擀麵,大多是婦女的活計。擀麵要用力,但用的是巧勁,粗獷的男人用蠻力是擀不好麵的。我母親擀的麵在村裏可以說是數一數二的。我曾經多次仔細觀察過她擀麵的全過程——她用一瓜瓢麵粉和適量水在面盆裏攪拌,拌成一個大麵團。再把麵團放在洗乾淨的八仙桌上反反覆覆地揉、壓,只見她左右臂輪換使勁,肩胛與腰肢前後晃動,重心交替;左膝稍微前屈,右腿往後蹬直,腳踝一踮一落間,有如舞台上的芭蕾演員在表演優美的舞蹈,動作嫺熟、優雅。母親把麵團揉得如絲綢一樣光滑了,便用擀麵杖壓成長方形,捲在擀麵杖上,在桌上「啪啪啪啪」來來回回滾動,滾一會兒再攤開撒些麵粉抹勻,又來回滾動。如此循環往復,最後變成一個碩大的圓形,因為是平均用力,故沒有「厚此薄彼」,擀的麵厚薄,要看各人的喜好。

厚麵條的優點是耐煮,麵條熟後還需煮上五六分鐘才熟透;薄麵條老人喜歡,無須多嚼。擀好的麵攤在八仙桌上晾一會兒,等鍋裏的水沸騰了,才在麵條上撒點麵粉,捲在擀麵杖上,輕輕地拎起、對摺幾次成長條狀,最後用菜刀切成寬約6到8公分的麵條。碼好的麵條彷彿是寫在桌上的一行行漂亮的長詩,煞是精美。將麵條放入鍋裏,燒滾後,燜幾分鐘,揭開鍋蓋,加入熟油、醬、醋、蒜、胡椒粉等佐料,撈出麵條盛入碗中。手擀麵有一種濃濃郁郁、香香醇醇、糯糯潤潤的鮮美滋味;細細咀嚼,既香又有韌勁,醇香在舌尖蔓延,那才是真正的「吃麵」呢。

母親做的手擀拌麵更是純香。開鍋倒入菜油,捏着切段的葱葉,將葱頭置入油鍋,一會兒葱頭由青白變乳白,葱葉似沖泡後茶葉之色,撈起時則十分挺括;隨後將醬油放入鍋,撒上砂糖炒後盛起。隨即開始煮麵,把沸水裏的手擀麵條用筷子慢慢攪拌,剛剛翻滾就撈上來;然後把醬油與麵條拌成一色;倒入油炸過的油葱。哈哈,一碗香氣四溢的葱油拌麵早使我垂涎三尺。那鹹中夾着絲絲的甜,鮮中溢着縷縷的香,我一頓能上兩大碗。吃完喝湯,直接把煮麵條的湯舀入小碗中,不加任何佐料,純素湯;像是品茗一樣,慢飲細喝,非常愜意。

中國人過生日必吃麵條,意為「長壽麵」。依稀記得兒時過生日從來不知道生日蛋糕為何物,但麵條是必不可少的。我10歲那年,母親生了一場重病,臥床不起。眼看我快要過生日了,家中除了母親,再無人會手擀麵。父親說孩子過生日就將就着煮點菜飯,不吃麵了吧。可母親堅定地說:「10歲生日不是平常生日,我哪怕死也要做一頓手擀麵給孩子吃。」也許是母愛感動了上蒼,我過生日前一天,母親的病體竟然奇跡般痊癒。第二天,她硬撐着大病新癒的身體和麵、擀麵。下麵條時,母親還特意在鍋裏打了一個雞蛋。那天,我是含着眼淚吃下一碗香噴噴的雞蛋麵的。

長大以後,我吃過蘭州拉麵、山西刀削麵、陝西油潑麵、北京炸醬麵、武漢熱乾麵等等,但無論這些麵食如何好吃,都無法撼動母親的手擀麵在我心目中獨一無二的地位。

現在,無論我身處何處,每次路過麵館飯店,冷不丁地聞到一陣熟悉的麵香,沉寂了許久的味蕾便被喚醒。這是對家的記憶,也是對母親的思念,原本陌生的生活也突然有了熟悉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