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年來,林奕華的作品似是化繁為簡,又像另闢蹊徑。早年的大熱作品如四大名著系列、《華麗上班族》、《聊齋》等,均有着華麗的舞台、豐滿的群像與密集引爆的熱議話題,時尚、都市,鮮香又熱辣;近年來,他的創作則如同「沉入水底」,更加簡單、安靜、日常。疫情間發想的「一一三部曲」解構楊德昌的代表作《一一》;之前的《艱辛歲月》則讓演員在如同開放廚房般的現場忙碌交錯,在日常的動作中剖白心跡。現在的林奕華,對劇場對人生,似乎都有了另外的體驗。在新作《我在那時錯過了你》中,他回望十年前的舊作《梁祝的繼承者們》,在一個全新的平行宇宙中與自己對話,也與觀眾對話。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非常林奕華提供
2024年,被林奕華稱為「梁祝的一年」。2014年,舞台劇《梁祝的繼承者們》上演,林奕華讓梁山伯與祝英台在美術館中十八相送,在自畫像中尋找自我,以非主流的音樂劇形式講述青春、藝術與成長。2024年,適逢劇作十周年,透過舞台映畫展映、續作《A.I.時代與梁祝的繼承者們》的階段展演,以及數不清的講座與分享,林奕華與觀眾一起重回梁祝宇宙,又發掘出別樣的意義空間。
永續創作的可能
林奕華自言與梁祝這個故事緣分匪淺,「我發現『梁祝』的過程也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他說,「最先,是一部電影觸發了我的興趣,電影1963年拍成,我1974年看到,中間這十年,是我等待它以及它等待我的10年。」人生來到現在的階段,林奕華對「時間」有了更深的體悟,時間不只是無數瞬間的流逝,卻也如同濾鏡,又像是某種過程的驗證,「某程度上時間會反映出很多過去我不會想到的『層次問題』——一件事不是一件事,昨天不是昨天。於是我希望自己的作品開始一個新的階段,我叫它作『永續創作』,這個也是針對當下,我們大多數人其實習慣了跳過過程——有什麼我就馬上找AI、問DeepSeek,直接帶我們到達結果,於是得到的東西,全是人家幫我們整理組合的。我希望把梁祝變成一年,並且這只是一個開始,我希望我之後做每個戲都是一年的時間,或者最少一年。只是這樣一來,觀眾可能要陪我,但反過來,我其實也在陪他們。有一年的時間,我們可以來回往返。」
在《梁祝的繼承者們》,林奕華親自創作了十八首歌的歌詞,「有一種等待叫等我。」「有一種風景叫憧憬。」在音樂才子陳建騏的操刀下,當時的樂音入耳入心,如同某種青春宣言。在林奕華看來,自己為梁祝這個故事寫出了一個別樣的文本,也便開啟了另一種解讀的路徑。「如果說梁祝這個故事有任何時代的意義,我會首先問:為什麼叫『梁祝』?為什麼有黑白?我們東方人關於自己與宇宙的關係,有一個有趣的解釋叫二元論。梁祝在我看來也是一個二元論的比喻或者縮影,『梁』與『祝』之間的關係到底是什麼?今天我們總是從問題直接跳到答案,但梁祝這個故事反而可以提醒我們中間還有很多的空間。」
剖開另一個平行時空
去年,《梁祝的繼承者們》續作《A.I.時代與梁祝的繼承者們》進行了階段性展演,林奕華在創作中緊扣AI洪流中人的處境,探尋什麼才是「現實」。作品的完整版將於今年年尾登場,林奕華卻笑言到時可能完全推翻,甚至不再講AI。「因為懂得與時並進的同時,也要懂得幫時間『摸骨』,只是順應它就會隨波逐流。如果時間是條龍,你就要找到那條龍脈。」
在這條龍脈還未顯現金身時,《我在那時錯過了你》卻率先登場,如同梁祝宇宙中又分裂出另一個空間。作品「借」來Nick Payne的劇作《Constellations》,卻將文本拆解再拆解,當林奕華的梁山伯與祝英台碰上養蜂人Roland與物理學家Marianne,平行宇宙中的兩對戀人,將展開怎樣的奇異故事?「《Constellations》劇本本身有一個故事,但我們的處理手法不是交代這個故事,而是將其作為材料,用一個形式來讓觀眾去尋找:這個時候我們為什麼要聽這個故事?」
對於林奕華來說,《我在那時錯過了你》不是憑空出現的,它也是梁祝宇宙延展的過程之一。他說,自己的創作如同不斷將一個蘋果切開兩半,表面看似乎是一模一樣的對稱,實則蘊含不同的東西。「平行時空,是貫穿我作品的角色。為什麼我的作品總是將一些故事再講一次?《水滸傳》、《紅樓夢》……是原著故事的樣子,又不是完全一樣。有時會讓你覺得是形式之下的偶然相遇又很快分開。比如《我》,如果觀眾讀過或者看過這個劇本,再來看會覺得很不一樣。」
作品將在荃灣大會堂展覽館中採用講述展演 (Lecture performance)的方式進行,觀眾將與演員一起,見證「idea(s)」的誕生。觀眾的互動與反應也將成為創作的一部分,這讓每一場演出成為不可複製的現場,而5場演出則將成為一個完整的意義時空。
讓觀眾與自己對話
這樣的安排,實則因為林奕華近年來尋求與觀眾建立一種新的聯繫,不再是舞台上下的相對,而是一種真的對話。「這個空間沒有一個舞台,沒有一個唯一的焦點。我覺得我來到一個階段,經過《什麼是舞台?》那幾年,我得到很大的啟迪,就是:什麼叫做『空間會說話』?很多觀眾去劇場或者電影院都是追求一個故事,尋求某種感動,或者是與同去的人創建某種回憶與共同話題。但我現在做的東西全是相反的,或者某程度上說我一直在向相反的路走。」
他說,從很早時開始,便希望藉着創作,讓更多的人回到「自己喜歡自己一個人的時候」。「當我一個人的時候,會面對自己多一些,也會和自己聊多一些,有問有答。但是現在很多聊天經常是:這個好吃。對對對。那個好看。對對對。像是一個短途旅行。但是真正的對話是發展性的。這次來到這個空間,觀眾可能要做很多事情,會經歷演員或者我來問你一些問題。」
記者忍不住驚呼:天啊,那I人怎麼辦?!林奕華笑道,自己也是I人,請觀眾放心,這種演出形式是一個I人想出來的,「不會突然要你表態或者暴露自己。希望你在其中移動,或者改變關係,更多的是引發一種內在的改變,頂多是需要你做某種行動來感受自己的內心,而不是告訴外面的人你現在在哪裏。」
他坦言自己並不喜歡作沉浸式演出,因為某程度上沉浸式演出也是另一種對觀眾的操控。他希望給觀眾很多很多的空間,自我的空間——觀眾就是創造故事的主角之一。
《我在那時錯過了你》
日期:即日起至5月5日
5月8日至11日
地點:荃灣大會堂展覽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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