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香港文匯報記者 鍾健文)中國紡織品對多數人來說可能只是衣物服飾,但對香港知名收藏家賀祈思(Chris Hall)來說,卻是「嘩」一聲的怦然心動,更早已與他的生命融為一體。近半世紀來主要在港生活的他,收藏了逾2,500件珍品,承載了跨越2,500年一代代工藝師的心血。出於對香港的忠誠與熱愛,他決定將這些藏品全數捐贈予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讓燦爛的中華文明像他最喜愛的龍袍一樣,在世界的文化舞台上熠熠生輝,展現歷久不衰的生命力,傳承古代先民的紡織智慧,續寫中國紡織藝術偉大成就的動人篇章。

賀祈思從小就愛收集精緻有趣的東西,他近日接受香港文匯報專訪時表示,小時每周的生活亮點就是去玩具店,以零用錢買塑料動物玩具作收藏,即使到了現在,年逾七十的他偶爾還會拿出珍藏來娛樂家中的小客人。其後,他又繼承了父母對漂亮衣服的熱愛,「當母親買了新衣服時,她會展示給家中的兩名男士看,而大家都對此深感興趣。」
1978年,26歲的賀祈思來到香港,一天走過舊文華酒店(現文華東方酒店)看到了蘇富比(Sotheby's)首次舉辦的中國紡織品展覽,「那是一見鍾情。」雖然那時他參加了拍賣會,但什麼也沒買,因為當時的月薪只有4,500港元,但這次展覽點燃起他對中國紡織品的熱情。
1980年代,他決定專注於中國紡織品。隨着中國的改革開放,愈來愈多17世紀及更早的精品在市場出現,「許多是前所未見的,這為組建一個卓越的中國紡織品收藏系列提供了絕佳機會。」當時,清代紡織品大量出現在歐洲和美國的拍賣會上,它們是在清朝滅亡後由外國商人和傳教士在中國獲得的,由繼承它們的家族成員出售,「所以再也不會有像1980年代和1990年代那樣多的中國紡織品出現在市場上了。」

經歷近50年收藏 目前擁約2500件珍藏
經歷近50年的收藏,賀祈思目前擁有約2,500件珍藏,時間跨度從公元前500年(春秋時代)到21世紀,包括了各類精品,以至鮮為人知的物品,例如手帕和內衣等。
他對中國紡織品情有獨鍾,「因為它們是中國最豐富多彩的藝術。」中國文人多以墨水繪畫,瓷器的色彩調色板有限,但中國紡織品的特別之處在於,中國發明了絲綢,且比其他國家早幾千年製作絲綢紡織品,「絲綢是中國對世界文明的主要貢獻之一。」

賀祈思最喜歡的藏品,是一件明永樂年間的龍袍,「這可能是現存最古老的中國龍袍,保留了大部分原始色彩」,他半興奮半惋惜地說:「更早年的龍袍已被發掘出來,但已經變色並被污染,幸而這件龍袍上的龍依舊靈動有力、神采飛揚,而且是採用精細的點針刺繡法(petit point),由超過一百萬針交織而成。」

遙想與摯愛初次相遇,是在美國舊金山,當時叫價是30萬美元。他打趣地道:「我喜歡這件龍袍,但更喜歡30萬美元,這相當於香港一套公寓的價格,超出了我的承受範圍。」直到1992年,他的一項投資到期,銀行戶口有12萬美元,便毅然出價,令他驚喜的是,出價被接受了,成功將心頭好收入囊中。
「若藏品讓我忍不住喊『嘩』就會帶回家」
每個人對收藏品入手的準則都不同,對賀祈思而言,就是「嘩」測試,「如果一件藏品讓我忍不住喊『嘩』,我就會帶它回家。」這看似隨心的標準,實則蘊含理性分析,包括稀有度、美感、狀況和年代。為此,他會鑑賞大量紡織品,閱讀相關書籍以提升專業水平,「但我無法閱讀中文,這是劣勢。」
若要用一個詞語來形容收藏生涯,賀祈思說是「樂趣」(fun),「我從中結交了很多朋友,有些人喜歡去打獵,當我尋找新的紡織品添加到收藏時,體驗到了類似的刺激。這最大的好處是,當我把『戰利品』帶回家時,沒有什麼東西被殺掉。」
既熟織品也熟史 照顧珍藏交同好
賀祈思年輕時在英國劍橋大學學習歷史,對中國歷史特別感興趣,這為他收集中國紡織品提供了知識基礎。談到中國紡織品的興起,他更是興致勃勃,「西班牙人在玻利維亞波托西發現了世界上最大的銀礦,使歐洲人能購買大量的中國絲綢和瓷器,英國和荷蘭商人則用來自南美的白銀付費。由於白銀是中國的主要貨幣,這大大增加了明末中國的貨幣供應,使國家繁榮,進而導致了更多的絲綢紡織品的生產,既供國內市場,也用於出口。這一繁榮時期過後是滿清入侵,嚴重破壞了中國南方的絲綢紡織品生產,因此在17世紀中葉直到清朝完全控制中國之前,絲綢的生產量並不多。」這充分展現出,他對中國紡織品的喜愛,早已遠超藏品自身。
讚中國雕刻造詣精緻 象牙扇如蕾絲
除了紡織品,賀祈思的收藏涉獵甚廣,包括廣州的工藝品,例如用於出口的彩繪琺瑯和精緻的銀器和扇子,而18世紀末的中國象牙出口扇,展示了中國雕刻家的巔峰造詣,「雕刻如此精細和精緻,以至於象牙扇看起來像蕾絲(lacework)一般!」
賀祈思現在大部分時間都在照顧珍藏─ 購買新藏品、為之編目、閱讀有關書籍、幫助安排展覽、借出藏品供展覽使用、向研究人員和訪客介紹收藏,「我就像一個無薪的策展人,但也結交了許多同道中人。」
這不免令人好奇,他平日會否穿着心愛的龍袍等服飾?他幽默地說,傳統的中國服裝設計寬鬆,一個胖男人穿上漂亮的龍袍會很好看,但同樣的龍袍在瘦男人身上會顯得鬆垮,因此一套色彩鮮艷、由香港裁縫精心製作和貼身西裝,比寬鬆的中國長袍更適合他瘦削的身形。

成為成功收藏家秘訣:抓住時機
談到如何成為成功的收藏家,其中一個秘訣是抓住時機。賀祈思解釋,在1980年代,許多明代紡織品首次出現在市場上,當時他便專注於這些;在21世紀的第一個十年,許多從漢代到元代的早期藏品出現在市場上,他又購買了很多;在21世紀初,民國時期的長衫在上海的價格非常便宜,每件約200元到500元人民幣,他看準機會,藏品又有可觀的增長。
談到未來的收藏方向,賀祈思坦言較少收藏南宋紡織品,因為中國南方天氣潮濕,要格外小心保存,但他留意到台北故宮博物院有一些不錯的宋代紡織品,「但我覺得他們對出售藏品不感興趣。」他也提到,還沒有機會收藏21世紀的中國時裝,「這是一個可以留給21世紀年輕中國人收藏的領域。」
「香港是我的家」 公寓未來變展館
被問到為何捨得將多年珍藏的中國紡織品盡數捐贈給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賀祈思認真地說,絲綢是中國對世界文明的偉大貢獻之一,但中國的博物館保存的絲綢相對較少,「我在香港生活了50多年,即使我是外國人,我的第一忠誠是對香港,這裏是我的家。」同時,香港亦為中國紡織業作出了很多貢獻。

賀祈思透露,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副館長(研究策展、藏品及節目)王伊悠對中國紡織品非常感興趣,博物館亦計劃在各地展出藏品,「我熱烈支持這些計劃,因為我收藏的目的正是向世界展示中國紡織藝術的偉大成就。」博物館也承諾,在他百年歸老後,會打理他的公寓和其中的古董,並開放給公眾參觀,「我的公寓放滿了來自東西方的古董,這些在香港的博物館中看不到的。」
他坦言,香港保存了一些舊建築,卻沒有保存它們的內部、傢具和裝飾,「但正是這些東西讓建築物充滿生機。」在英國和其他國家及地區,許多建築的內部由國家信託等組織保存,「我希望通過保存自己公寓的內部,為香港樹立先例,以免它們消失。」
故宮館:善用珍藏升中國絲綢文藝國際影響力
絲綢是中國在推動世界文化交流中永恒璀璨的「名片」,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香港理工大學聯合中國紡織藝術中心去年底成立。香港故宮館副館長(研究策展、藏品及節目)王伊悠早前接受香港文匯報專訪時表示,中心希望可以善用香港著名收藏家賀祈思捐出的大批珍藏,聚焦教學、學術研究、交流、公眾教育及出版項目等,並結合理大在紡織、時裝和設計方面的實力,共同提升中國絲綢文化藝術的國際影響力。

讚藏品豐富齊全 從皇帝到百姓都有
關於「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賀祈思收藏」的詳情,王伊悠估計有2,500件至3,000件藏品,團隊正在點算紀錄中,「雖然是個人收藏,但是站位很高,應該是已知世界上同類收藏(中國紡織品)中最全面的。」
賀祈思的藏品種類豐富齊全,從皇帝朝服(龍袍)到內衣以至道袍,涉及宮廷至貴族再到平民百姓,男女老少的,包羅萬有。若以朝代來講,「只是明代藏品就夠做一個展覽」,而不論是在博物館還是個人收藏層面,「他對『補子』的收藏更是世界第一、最全面和最重要的。」
所謂補子又叫胸背,在明、清兩代較為流行,用於官服上展示官員等級和身份,一般呈方形,但也有圓的。此外,賀祈思的收藏還包括大量與絲綢之路相關的紡織品,其中有很多「現在看起來都不覺得很『中國』的紋樣,在8世紀甚至更早就有了」。
王伊悠表示,聯合中國紡織藝術中心是西九文化區的博物館首次與大學合作項目,將在教學、研究、交流、出版及公眾教育方面發揮貢獻。在教學方面,中心正與理大商討合作開設如中國絲綢歷史等前所未有的新課程,涉及中國歷史、文化及絲綢之路等課題,亦擬善用藏品為師生帶來近距離的研究、研習機會,鼓勵他們發表研究論文和書籍。
擬9月底開展 讓市民欣賞中國絲綢之美
博物館計劃於今年9月底至10月初,會開設一個暫名為「絲綢中國」的展覽,讓市民欣賞到中國絲綢之美,並從不同朝代歷史脈絡了解當中的審美觀、圖樣變化及科技等發展,並帶出古人「穿什麼、用什麼」的有趣故事,也會開發文創產品,「讓大家把美好的中國絲綢歷史文化帶回家。」
團隊還計劃明年舉行國際會議,作為展覽的配套,明年會出版中英雙語展覽圖錄,「我們的定位是該領域中最好的一本關於中國絲綢歷史的學術圖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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